冷青墨聞聲走到營帳外，齊脩鈺也剛出營帳，韓靖半轉著身盯著營帳一側。

那兒一個小腦袋半露著，聽聞韓靖的冷喝，嚇得一縮脖。磨蹭了半天，一個小少年滿臉通紅地走出來。

冷青墨看了他一眼，“你是柳元手下的醫官？”他剛來軍醫處時見過他一面。

“小人正是！”小少年低聲道，向齊脩鈺和韓靖分別拜了拜，“小人見過大王，見過韓將軍。”

“你認識我們？”韓靖問，見少年膽小羞怯的模樣，語氣不再冷冽，將他上下打量一遍，倒是個模樣乖巧的少年。

“本王是不是見過你？”不等少年答話，齊脩鈺突然問。

“大王記得我？”少年聞言，眼睛一亮，急忙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過去看韓靖，臉色更紅。

“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認識你！”韓靖見少年看他，瞅著他涼涼地道。

“小人喬木，多謝韓將軍當年救命之恩！請將軍收下小人，小人愿為韓將軍做牛做馬，死而后已！”少年一見韓靖看他，立馬跪在地上，懇求道。

韓靖嚇了一跳，急忙跳到一邊，訝異道：“你個小子沒毛病吧！你要嚇死我啊！”

少年不抬頭也不起身，依舊懇求道：“小人入軍營就是為了找韓將軍，報三年前救命之恩，請韓將軍收下小人！”

三年前？韓靖疑惑地轉過頭看向齊脩鈺。

齊脩鈺看眼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子，腦海里浮現出三年前安陽城大街上抱著一根柱子死也不撒手的倔強小男孩，向韓靖道：“既然人家報恩來了，你收了他罷！”

“他是誰啊？”韓靖依舊沒想起來。

“讓他自己跟你說。”齊脩鈺淡淡道，眸中染了一抹傷色，很快又褪去，轉身往自己營帳的方向走。

冷青墨看了韓靖和少年一眼，走在齊脩鈺身后。

“冷大夫不回去研究的你藥，跟著我干什么！”齊脩鈺頭也不回道，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三年前發生了什么事？”冷青墨看著走在前面的少女纖弱的身影，心里忽地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我怎么不知道冷大夫還有愛管閑事的習慣？”齊脩鈺轉過身，幽幽地道：“我想冷大夫肯定不愿知道三年前發生的是什么事！”

冷青墨眸光閃了閃，“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怎么知道我不愿知道。”

齊脩鈺輕哼了一聲，轉回身繼續走，冷青墨便跟著她走。

兩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一處空曠的草地，齊脩鈺挑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錦繡衣袂隨風輕揚，目光定定地望著遠方。

冷青墨坐在她身邊，望著她。

良久，齊脩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王宮里面我有兩個師父，一個是韓靖的父親韓子儒，另一個是大司空穆弘羽。我、韓靖、南宮九歌三個自小跟著他們學習禮儀文法。”

葉敏曾說過韓靖是她的師兄，原來南宮九歌也是，不怪他們之間相處默契。

冷青墨沒接話，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他們一個溫和圓潤，一個剛正不阿。韓子儒多次提醒穆弘羽收斂一些，言多必失，他卻不以為然。”齊脩鈺微微扯了扯嘴角，流露出一絲哀傷，“本來也沒什么，他每每直諫都是為國為民，父王有時雖氣也不真跟他計較。直至三年前，他在朝堂上彈劾二哥，說他心胸狹窄，為人狠辣，不適合為儲君……”

齊脩鈺頓了下，看向冷青墨，嘆道：“你說他是不是傻？明知二哥狠辣狹隘，還當著群臣的面彈劾他。”

冷青墨一震，看著她眼中難掩的悲傷，眸光復雜。

“二哥對權力看得極重，怎么會允許有人阻礙他登上王位呢！”齊脩鈺垂下眸，繼續道：“于是他聯合了一眾心腹大臣，偽造了穆弘羽私通楚國的罪證，說穆弘羽唆使我聯合楚國，欲篡奪王位。一份份證據擺在眼前，他辯無可辯，為了維護我，自己認了所有的罪。父王也因怕牽連到我，當即判了他叛國罪，穆家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冷青墨眸光瞬間一寒，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是啊，滿門抄斬！只因朝堂的一個彈劾，穆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無一幸免。”齊脩鈺也是望向他，眼神卻沒有焦點，“他的兒子才三歲，剛學會走路說話的奶娃娃，每次見著我都磕磕絆絆地跑過來抱著我奶聲奶氣地叫姐姐，可我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什么？偌大穆府血流成河，尸首遍橫，穆弘羽身首異處，而那個奶娃娃……”

齊脩鈺痛苦地閉上眼睛，再也說不下去。

“你去了哪里？”冷青墨聲音沙啞地問。即便是三年前，即便她那時才十二歲，他相信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老齊王下這個命令。

“呵呵，”齊脩鈺苦笑一聲，“這事發生之前，梁宗政到我父王面前請求兩國聯姻，父王以我未及笄推脫了，他卻日日往王宮里跑，宮里宮外開始傳謠言，為了避免謠言愈傳愈烈，我請命去黔中處理旱災。我和韓靖剛到黔中，宮里就傳來了大司空通敵叛國的消息，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可等我趕回去時一切都晚了……”

被提及的往事像一根鋼針狠狠戳穿齊脩鈺的心，那里面鮮血淋淋，“我才知道原來血可以那么紅，紅得像要刺瞎所有看到的人眼睛！”

冷青墨看著她，心下一緊。

他竟連安慰的話都無法說出口，有些感受他們是相通的，可身邊人明顯比他更深刻！他不能想象當她看透這一切是個局之后是什么心情，不能想象她親眼看到那樣的場景是怎樣的痛苦。

沉默良久，他緩緩開口，“不是你的錯。”

齊脩鈺只是搖頭苦笑。

不是她的錯嗎？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師父，齊脩璟怎么會把他視為眼中釘？如果不是為了維護她，他怎么會甘愿擔下那莫須有的罪名？如果她當時能夠謹慎些，如果她當時實力能夠強些，這件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可時光不能倒退，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再也救不回來！

“那個喬木是？”冷青墨問，抱著一絲希望。

“他只是個不相關的人。”齊脩鈺慢慢恢復了平靜，語氣漸淡，“我和韓靖趕回安陽的時候，遇到他被一個惡霸欺負，要將他搶回去做小廝。韓靖見他可憐又倔強，留下救了他，沒想到隔了這么久他還能找到軍營里來。”

那一絲希望破滅，冷青墨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一個聲音響起，“大王，晚膳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