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脩鈺了然一笑，看著薊濯道：“本王對幫助過自己的人向來不會吝嗇，北燕幫過我們，這個情本王記在心里。”

薊濯一愣，隨即明白她話中意思，大笑道：“齊王果然大方！”說完，他目光四處轉了轉，“我們光喝酒是不是有些單調(diào)？”

齊脩鈺看向張哲，張哲點頭，對身后一人耳語兩句，那人聽完退出大殿。齊脩鈺故作歉然道，“是本王考慮不周，北燕王稍候片刻。”

“齊王未到過北燕，可能對北燕還不了解，我們北燕絲竹舞樂可是很有名，此番來安陽，本王特意將北燕最美的舞姬帶來，齊王若不嫌棄，讓她給齊王表演一下如何？”北燕王這話說得隨意，眼底卻閃過一絲無奈。

“本王可是很期待。”齊脩鈺道。

北燕王滿意地一笑，向大殿中央微微一揚頭。

隨著他的動作，北燕王身后眾人中走出一名全身包裹嚴實的女子。

說是女子，在場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的容貌，只是憑她輕盈的步子猜測是女子。

在她身后，一名年輕男子抱著一張渾身漆黑的墨琴隨著女子的步子走進大殿，他低著頭，灰白的長衫，脊背挺得筆直。

那女子緩緩走入大殿中央，先是對齊脩鈺福了福身，“民女依夢見過齊王殿下。”

柔弱的語調(diào)帶著絲絲甜味，讓人聽完心里說不出的舒服，大殿兩邊的大臣不由得目光緊盯著她。

見狀，北燕王眼中的無奈更深。他自然知道依夢對男人的誘惑力，也正因為知道，才將她帶到齊國，帶到安陽。可哪知齊王竟是女子，一個好棋子卻無用武之地，怎么能不無奈。

那女子施了禮，男子跪在女子身側，對著齊脩鈺五體伏地，施一大禮。

齊脩鈺微蹙著眉，看著男子趴在地上灰白色的身影，伏在地上的一雙手，修長而白皙，那白皙近乎透明。

“起來。”齊脩鈺目光落在那一雙手上。

男子聞聲緩緩站起身，躬著身退到大殿一角，將墨琴放在盤著的腿上。他右手輕抬，搭在墨琴上，拇指輕輕一撥，清亮的琴音傳開。

從始至終他從未抬頭，眾人對他身份好奇，而接下來目光便被大殿中的女子吸引過去。

原來那女子在琴聲響起的時候，竟然解開了包裹在她身上的外衣，隨著外衣滑落，女子微微抬頭。

一張冶艷的絕美的臉龐，透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單純，被火紅的衣裳緊緊包裹的身段凹凸有致。

一時間，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火紅的、充滿誘惑的女子身上，窒息般地看著火紅的身影，舞未起，人已醉。

琴音再起，恍若涓涓細流清澈透亮。

火紅女子隨琴音而動，一抬手，一旋轉，宛如美人魚在水中自由游曳，搖擺的身姿媚而不妖，艷而不俗，輕跳起的那一剎那優(yōu)美動人，卻又像是無骨般柔軟。

底下一位齊國大臣下意識地站起身，半伸出手想要扶住輕舞的女子，她的手太軟，身姿太柔，讓看著的人心都如水般柔軟。

撫琴的男子自始至終未抬起頭，近乎透明的手拂動琴弦，琴音如歌如泣，似在訴說魚在水中的歡快和自在，又似在哭訴離開水后的束縛和窒息。

琴音漸低，如同奄奄一息的哭訴，聽得齊脩鈺心下意識地一顫，一股莫名卻又熟悉的傷痛侵襲而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指甲刺破皮膚而不自知。

琴音終停，撫琴的男子抬起頭，他的目光穿過大殿，落在齊脩鈺身上。

對上她的眼睛，看到她眼底無法掩藏的傷痛，撫琴的男子眼眸一顫，繼而是更深的極力遏制的顫抖。慌忙垂下眼，眼中彌漫上一層水霧。

大殿沉寂了許久，久得仿佛過了一世。

齊脩鈺的目光從灰白的身影轉到大殿靜靜而立的火紅色女子，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深不見底，沉靜而淡漠。

“好！”齊脩鈺贊了一聲。

“謝齊王殿下。”女子福了福身退到北燕王身后。

撫琴的男子抱著墨琴，走到大殿中央，如之前一樣，五體伏地又深深施了一個大禮。

“琴師請起。”

一聲“琴師”讓男子眼神又是一顫，穩(wěn)住的身子變得僵硬，“多謝齊王殿下。”仍是低眸，未曾抬頭。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可誰又知道這簡單的六個字，他費了多大勁才能說出來，不顫抖的、完整的說出來。

“琴師大人一直低著頭做什么，齊王殿下又不是洪水猛獸，抬起頭來！”一直沉默的薊濯突然說道，帶著幾分輕松的語氣，然而最后四個字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至少對那男子來說是這樣的，因為他真的抬起了頭，眼中的驚恐一瞬即逝。

聽到他的話，一眾大臣的視線也轉到大殿男子身上。一開始他們就覺得奇怪，北燕重樂舞，一個舞姬尚且不卑不亢，為何他一個琴師每每都是跪拜大禮。

他抬起頭，眾臣看到他，不禁吸一口氣。

齊王廷從來不缺俊逸的男子，韓靖、南宮九歌、武昕赭，哪一個不是安陽無數(shù)少女傾心愛慕的對象，唯獨沒有這樣的男子。

清秀干凈，不染煙火，瘦弱得像片紙，白皙透明得仿佛一陣風就能讓他消失，只是望著他都不忍有任何的罪惡的想法。

男子的目光微微一抬，觸碰到王位上齊脩鈺的目光，匆忙地收回，極力控制著平視前方，殊不知心底已翻江倒海。

先前他看到的是幻覺嗎？那么悲，那么傷的眼神，她能聽到他琴音中的傷嗎？如果聽得到，為何她現(xiàn)在的目光如此沉靜，沉靜地讓他心底一片悲涼。

齊脩鈺亦看到了他的眼睛，包含著迷茫、驚恐、絕望、平靜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才會讓他有這樣復雜的眼神，那掩埋在琴音最深層的傷讓聽者忍不住落淚。

“琴師大人的琴撫得好！”清脆的童音響起，帶著不加掩飾的稱贊。

眾人紛紛轉過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殿門，一大一小的身影跨過臺階走進來。

說話的正是那個小的身影，齊國的小公子齊脩焱，而在他身側的青色身影，在場能認識的沒有幾個人。

這樣兩個人一出現(xiàn)，在琴師身上的目光便完全轉到他們身上了。

小公子的俊美是眾人皆知的，連韓靖這樣的美男子在小公子面前都要遜色幾分。而他身側的男子，站在小公子旁邊，卻沒有被小公子的風采掩蓋分毫。

他像是天地間至純的璞玉，清朗透徹，不染纖塵，剛剛眾人驚嘆的琴師到了他面前竟沒有可比性。

沒有人可以跟他相比，那都是對他的一種褻瀆！

“姐姐，我和冷大夫本在下棋，突然聽到琴師大人撫琴，被琴聲所吸引，冒昧前來，希望沒有打攪姐姐和北燕王議事。”齊脩焱走到大殿站定，緩緩道。

冷青墨亦是微微頷首，“青墨參見齊王殿下。”

“無妨。”齊脩鈺向一旁的侍衛(wèi)道：“給小公子和冷大夫備座。”

眾臣心中更驚，能和小公子對弈，能讓大王賜座，這冷大夫，為何他們從未聽說過？

眾臣的反應，薊濯看在眼底，看向冷青墨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而在他身后，一道目光自冷青墨進來，便無時無刻不落在他身上，平靜的眼神極力隱藏眼底的情緒，眼眸亂顫卻泄露她的情緒。

冷青墨走向一旁剛剛備好的座位，轉身之際，目光狀似不經(jīng)意掃過立在大殿的琴師。

琴師的表情依舊平靜，而眼底復雜的情緒卻多了幾分痛苦，極致的痛苦。

薊濯站起身，環(huán)顧大殿一圈，向齊脩鈺道：“不知本王能否有幸見識齊國的樂舞。”

北燕的一舞一曲可謂是人間難得，只看薊濯臉上略帶得意的笑，就知他此番問話居心不良。

“北燕的舞曲無人能比，即便大齊此時也難有舞曲入得了北燕王的眼。”齊脩鈺淡淡地說。

“哈哈……”薊濯大笑兩聲，對依夢的表現(xiàn)很滿意。

“北燕王覺得這瑤光殿的荷花怎么樣？”齊脩鈺緩緩走下來，對薊濯的得意不以為然。

“很好！”薊濯皺眉道，不知道齊脩鈺這話有什么含義。

“既然北燕王也覺得好，不如去殿外涼亭坐一坐，賞賞荷花。”

“這兒是齊王的地方，自然聽齊王安排！”薊濯道。

齊脩鈺踏出大殿，徑直往殿外荷心亭走去。

薊濯隨后而出，腳剛一著地，一陣風吹過，滿池荷花蕩漾，他的心神跟著一陣蕩漾。怔楞了片刻，才又抬步往荷心亭走。

荷心亭不比大殿寬敞，除了他們二人，便只有齊脩焱、冷青墨進去，連尹書明、張哲都候在亭外。好在這時陽光漸隱，沒有那么炙熱。

眾人剛剛站定，一聲清脆的銀鈴聲響起，清幽悠遠，一個粉衣少女踏荷而來，足尖輕點荷葉，腳踝系著的銀鈴清脆作響。

少女荷上輕舞，揮袖間帶動滿池荷香，沁人心脾。

“是荷花仙子！”北燕一個侍衛(wèi)指著荷上的少女突然叫道。

“嘻嘻……”侍衛(wèi)聲音剛落，遠處傳來少女嬌笑聲，三分調(diào)皮，三分羞澀，三分清脆。伴隨著嬌笑聲，又有粉衣少女翩翩而來。踏荷而舞，荷葉微動，輕如無物，宛如精靈。

一曲舞罷，翩然離去，只留滿池荷葉微顫，荷香慢轉。

“妙，實在是妙！”薊濯看著荷葉上方的空蕩意猶未盡，單只是少女的舞藝，確實比不上依夢，然而荷上而舞，靈動美妙，如入仙境。

“北燕王謬贊，比不上貴國的琴師。”齊脩鈺淡淡道。

薊濯心中一動，“如此美妙的荷舞，如果琴師再譜一曲，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