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齊脩鈺咬牙說道,“我們去看看他!”
江帆向暗處一招手,立即有幽明一人出來帶路,余尚咧咧嘴跟了上去。
冷青墨是齊脩鈺的貼身醫官,他肯出手治傷兵是好事,可這治梁人的傷兵,不僅浪費了他的醫術也是對騎兵的打擊。各路街道都有騎兵在巡查,看到這一幕,不定怎么心寒呢!大王前腳探望了自家傷兵,自己的貼身醫官后腳卻在治敵方的傷兵,怎么說也說不過去啊!
余尚一邊想著一邊覺得頭疼,他與冷青墨相處的時間雖不算長,卻有點了解,他要是認準了要救梁人,只怕自家大王都拿他沒辦法!想到這,他覺得頭更疼了。
現在已是半夜,但因兩軍交戰,西郡城內是火把林立,將道路及人影照得清楚。
由幽明引路,不一會便看到西郡守軍聚集之地,齊脩鈺坐在馬上,遠遠就看見人群中分外顯眼的冷青墨。
他一身青衣此時已不再飄逸,混合著汗水、鮮血緊緊地貼在他身上,雋秀的側顏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鍍了一層華光,好看的劍眉微微皺起,漆黑的眸子里滿是凝重。
“你們現在不方便露面,我帶江帆過去即可,其他人退回暗處。”齊脩鈺對余尚吩咐。
余尚有些不放心,但見齊脩鈺不容拒絕的神色,領命退下,同時讓身后的人加足小心。
齊脩鈺勒馬停在冷青墨不遠處,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
冷青墨正在忙碌的身形突然一頓,抬起頭望向齊脩鈺的方向,看見她,有些驚訝。
齊脩鈺沖他微微一笑。
四周是還未清理干凈的尸體殘肢,濃厚的血腥縈繞整個街道,壓抑的、不壓抑的呻吟聲不絕于耳。這樣如修羅地獄般的場景,她笑了,笑得風輕云淡,傾國傾城!仿佛周圍的不過是尋常景色一般,而西郡守軍在她這一笑中失了神,似乎忘了自己身處的環境和身上的疼痛。
冷青墨望著她的笑,深深皺起眉。在她的微笑里,他看到了冷血,對天下蒼生最無情的冷血!握緊了拳,冷青墨很想上前問問她,在她心里究竟有沒有比權力更重要的東西!
“冷大夫,能否借一步說話?”齊脩鈺見他沒說話的意思開口問道,淺笑依舊掛在臉上。
冷青墨沒答話,卻是從守軍中走出來。
齊脩鈺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江帆,走在前面。
兩人往一個小巷子的方向走去,隨著她走動,巷子周圍不多的人很快被不留痕跡地清理干凈。
“冷大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齊脩鈺背對著冷青墨淡淡地問。
“救人。”冷青墨望著眼前挺直的背影,眸中染上一抹莫測的情緒。
“救人?”齊脩鈺轉過身,臉上笑容卻不再,咬牙道:“你救的是梁人!殺我大齊將士、傷我大齊忠良的梁人!”
“那又如何?”冷青墨對上她含著怒火的目光,“梁人的命也是命!”
齊脩鈺冷哼一聲,向他逼近一步,“冷大夫似乎忘了自己的立場,你是本王的貼身醫官,你要救人也只能救齊人!”
冷青墨也沉了臉色,冷聲道:“我救人從來不管身份,君王也救,乞丐也救,至于立場,那是齊王殿下的立場,不是我的!我只是殿下的醫官,殿下還沒有能破壞我原則的權力!”
“這么說你是非救梁人不可了!”齊脩鈺冷道。
“我只管救人,不論梁人、齊人。如果出現在我面前的是齊國的傷兵我也會救,齊王殿下要是容忍不了,大可免去我醫官的職務。以殿下的權勢,天下間想當殿下醫官的人數不勝數!”
“好!很好!”這是齊脩鈺今晚第二次說“很好”,她看著冷青墨決然的神色冷哼一聲,一甩袖袍,從他身側擦肩而過。
“我知道齊王殿下能力過人,既然西郡守軍已經投降,還請齊王殿下善待這些已降的傷兵,不要做出泯滅良心的事!”冷青墨轉過身,對著齊脩鈺憤然離開的背影大聲說道。
“冷大夫既然不許本王插手你的事,又憑什么來插手本王的事!”齊脩鈺離開的腳步不停,同時嘲諷道:“冷大夫的本事本王早已領教,那就看看冷大夫今夜究竟能救下多少人!”
“齊脩鈺!”冷青墨心下一沉,追了上去。
齊脩鈺依舊未轉身,手隨意一揮,立即有十數名幽明擋在冷青墨前面。
冷青墨掃一眼面前的眾多幽明,沒有再追上去,有他們在他即使追也追不上。望著齊脩鈺遠離的背影,目光愈加幽深復雜。
若她真下了狠心對付這些傷兵,他該怎么辦?他有能力阻止她嗎?
“大王,如何?”余尚見齊脩鈺回來立即問道,又見齊脩鈺臉上的怒氣,嘆了聲氣。
齊脩鈺怒氣未消,掃了眼余尚沒理他,眼眸略垂,腦筋急速飛轉。
另一邊的冷青墨在思索了一會之后又回到守軍中間,重新給他們治起傷。江帆和余尚見狀,看向齊脩鈺,見她仍在思考未發現,沒敢出聲打擾。
“余尚。”過了一會,齊脩鈺抬眸看向他。
“末將在!”余尚立即應道。
“你派些人出去將城里城外的大夫都帶過來給西郡守軍醫治,同時把各大藥房用得上的藥都搬過來。這些費用一半由我們出,另一半讓盧俊出。他要是不情愿,你就問他還想不想在我們走后好好做他的郡守!”
“大王這是……”余尚不解地問。他跟著齊脩鈺多年,對她的性子有一些了解。要說她對自己人那絕對是重情義、愛護有加,從對待傷兵這點就能看出一二。但她對待敵人向來冷血,出資出力去救傷了己方的前敵軍,怎么也不像是她的風格。
“這些傷兵雖然是梁人,但畢竟已經投降,我們想要繼續南下,后方當然是越穩定越好。降服這些梁人光靠武力還不夠,適當給他們點恩惠會讓他們更忠誠。”既然冷青墨已經救了,再阻止只會激化兩軍的矛盾,不如趁此機會表現齊國的大氣和包容,也不會引起己方的不滿。
“屬下明白了,這就去辦!”余尚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他向冷青墨的地方看看,又問道:“那冷大夫那邊就隨他去了?”
齊脩鈺轉過身看了眼冷青墨,不悅道:“你不覺得冷大夫那么好的醫術用來救自己人更好嗎?”
余尚有些為難道:“那……”自家大王都說不動他,自己哪有那個本事。
齊脩鈺見他的樣子,搖搖頭,對他耳語了幾句。
余尚越聽越驚訝,有些哭笑不得道:“大王,這個方法可行嗎?”
齊脩鈺挑眉,“怎么不行!按照我說的去做。”
余尚便領令而去。
齊脩鈺又對江帆道:“我們回郡守府。”忙了大半夜,局勢也穩定了,她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
兩人騎馬回郡守府沒用一會功夫,郡守府剛出現在視野里,便看到冷凝柔在門前翹首以待。
“凝柔怎么還沒有休息?”打馬到門前,齊脩鈺問,又關心道:“有沒有好點?”
“好多了……”冷凝柔一見她,便急忙低下了頭,細聲細語道:“我聽說大王和哥哥都出去了,有些擔心,就到這兒等等你們。哥哥還沒回來嗎?”
“冷大夫在給受傷的將士醫治,你不用擔心,都三更天了,早點去休息吧。”齊脩鈺一邊走進郡守府一邊說道,語氣是難得的溫柔。或許是看她今天哭得太可憐,心下不忍。
“恩,”冷凝柔輕聲應著,又道:“我在廚房熬了粥,大王要不要喝點再休息?”
“也好,”齊脩鈺溫和地一笑,對江帆道:“去把粥端到我房間。”
“江帆哥哥也累了一天了,我去吧。”冷凝柔急忙道。
齊脩鈺沒有意見,帶著江帆先回房間。
不一會,冷凝柔就端著粥回來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齊脩鈺喝了一口,味道雖然不錯,但比冷青墨熬得粥差得遠了,她又喝了口,微微皺起眉。
冷凝柔一直小心地看她反應,見她皺眉,急忙問道:“大王覺得粥不好喝嗎?”
齊脩鈺看著粥,疑問道:“怎么有股花香,這是什么粥?”不像尋常的花香,香氣馥郁,不像是適合熬粥的花。
冷凝柔復又垂下頭,“粥里添了幾味花,有凝神的功效。”
齊脩鈺點點頭,不再追問。又喝了幾口,將粥放到一旁,對冷凝柔道:“回去休息吧,睡一覺什么都會過去的。”
冷凝柔眼圈一紅,咬咬唇,“大王也早點休息。”端著托盤有些慌忙地跑出去。
……
另一邊的冷青墨見齊脩鈺帶著江帆、余尚走了,心提了上來,一邊醫治傷兵,一邊觀察四周。然而令他意外的事,除了身邊傷兵越來越多,并沒有其他意外。
約小半個時辰之后,又將一位傷兵的傷口處理好,那人抱著傷口感激地道:“多謝冷大夫!”
冷青墨一愣,西郡守軍雖然感激他卻不知道他的姓名,定睛一看,那人一身的黑衣黑甲,他在騎兵營兩個多月,怎么會分不清齊、梁盔甲的區別!四下掃視一圈,他的臉頓時沉了。原來圍在他身邊的西郡守軍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被齊軍的傷兵取代,他忙著給他們醫治,卻沒有發覺身邊的人全部被換了!
好個齊脩鈺!
騎兵有軍醫處,有充足的藥草和醫術精良的軍醫,可她竟為了阻止自己給西郡守軍醫治想出這樣損人不利己的法子!冷青墨臉色越來越黑,只是他現在臉上混著汗水和血水,周圍的騎兵看不清。如果她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一頓,她到底知不知道生命為何物!她不顧梁人的性命,難道齊人的性命她也不顧了嗎!
“冷大夫,您快看看我兄弟,他好像不行了……”正在冷青墨憤怒間,一個騎兵啞著嗓子道,把一位重傷的騎兵挪到他面前。
冷青墨急忙低下身去查看,他的傷勢果然很重,正要開口說話,幾個年輕醫官帶著一堆藥草擠到他身邊,在他說話之前將他要用的藥草、工具遞上。
冷青墨沒空再去生齊脩鈺的氣,全神貫注地給傷者醫治。
而齊脩鈺似乎還在氣中,所有傷勢較重的傷者全部被送到了冷青墨身邊,他周圍的傷者沒有絲毫要減少的跡象。同時騎兵圍著他們搭起簡易的營寨,將他們圍在營寨中,生起火,既使得營帳內足夠亮,又阻擋了夜里的寒氣,治好的傷兵很快有人過來轉移到另一邊的營帳安排休息。
整個后半夜,冷青墨沒有片刻閑暇,而他對每個傷兵都是耐心又細心,讓那些看在眼里的騎兵不無佩服。
直至天色放亮,傷兵醫治終于告一段落。冷青墨掀開營帳的簾子,天邊暗沉沉的,風雨欲來的前兆。街道已經處理干凈,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走路的腳步有些發虛。
“冷大夫,我送您回去?”一個騎兵見他出來,急忙迎上前恭敬問道。
“不用,郡守府沒多遠。”冷青墨擺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回郡守府的路上,不時有騎兵上來恭敬地問好,卻連一個西郡守軍也看不到,他不由得皺起眉,往郡守府走得腳步加快了些。
走進郡守府,冷青墨沒有片刻停留,直接走到齊脩鈺的房前,不客氣地拍門,“齊脩鈺,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