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省親后過了多天,夏瑾才有時間泡上一壺段尋從南楚寄過來的茉莉花茶,擱在窗前正想淺淺斟上一小茶盅。
突然,有人匆忙的推開了門,來者居然是易卓柔。
見她眼中似帶淚光,夏瑾皺了皺眉,便迎了過去。正欲問好,卻見她雙腿一彎便跪在了地上:“夏瑾,你這次一定要幫我。”
“易小姐,你這是怎么了?”夏瑾哪受得起如此,趕緊便伸手去扶她。
誰知門外又閃進了一個身影,比夏瑾還快便跑到易卓柔的身邊,把她扶起,“卓柔,要跪也是我跪,要求也是我來求,你快起來。”
來者清秀俊雅、文質彬彬,居然是新近才被任命為諫議大夫的秦子默。
夏瑾見兩人雙手緊握,甚是親密,心中驚訝,趕緊把門關上,便道:“你們兩人都別跪,無論是誰我都受不起。到底發生何事,我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易卓柔轉過身來握住夏瑾的手,道:“夏瑾,我不想進宮,我今生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夏瑾看了一下秦子默便明白了幾分。自從楓園成立文學社以來,多有文人雅士在此走動,秦子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雖如秦子默數無深交,但也知道此人為人忠厚、心生淳樸,深得易月曜信任,最近更被易月曜暗中提拔為諫議大夫,前途一片光明。在楓園的多番接觸,兩人日久生情也甚有可能。
夏瑾點頭,微笑道:“我記得。”
易卓柔流動的眼眸像是一泓秋水,柔情似水的看著秦子默:“我本性單純,沒有太多的想法。更視后宮如洪水猛獸,雖娘親一直栽培,每日灌輸入宮的好處,但我就是不想。一年多前,我在楓園遇到子默,便開始芳心暗許了,但卻一直不敢開口。直到皇貴妃回家省親,要我在皇帝壽辰上表演,我才想到不說就沒機會了。所以昨日,才找了個機會表露心跡,想不到子默與我有同等的想法。”
夏瑾豁然大悟,道:“怪不得在盛宴表演上你會出錯跌倒,原來是你故意的。”
易卓柔伸了伸舌頭,點了點頭。
一直沒開口的秦子默道:“一切都是子默的不好。我其實對易姑娘早已動心,但自知地位低微,一直不敢有非分之想。若是我能早點開口,一切或許會有不同。造成如此局面,實乃情非得已,愿一力承擔后果。”
秦子默眼眸清澈帶著真誠,他如此聰明,自是知道如果此事處理不好會引起怎樣的風波,但還是沒有躲在易卓柔后面,愿意一力承擔后果,可見也是一個可付托終身之人。看著此兩人,郎才女貌實乃天造地設的佳侶。夏瑾當下便下了決心,這個忙,是一定要幫的了。
“哼,那個花心皇帝,身邊女人已經一大群了,我們無謂湊這熱鬧。我若有能幫到之處,一定盡力而為的。”
易卓柔道:“夏瑾,你也知道,我娘一直想我進宮,她完全已經根深蒂固,說不通的。易府能阻撓我娘的就只有三哥,我只是庶出之女,一直與三哥關系不濃不淡,自知如果我們兩人就這樣開口,三哥不一定同意之余,可能會弄巧成拙。三哥一直看重你,對你與他人不同,你能否幫我們說說情?”
“易小姐,你太看得起夏瑾了,我只是一個丫環。”想起近月來自己和易月耀的若即若離,他會賣她這個帳嗎?這事情事關易王府和皇貴妃的布局,她這丫環算的了什么。
秦子默看出夏瑾眼中的遲疑,便道:“若夏姑娘覺得有顧慮,此事便由我去直接開口吧。無論前路如何,我都要盡力一搏。”
夏瑾搖了搖頭,“不,你們直接去講,以少爺的性格,真的不知他會如何處理。不若還是我先去探探口風。”在這世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如此難得,即使要用她夏瑾代替易卓柔進宮,換得他們兩人的自由,她也心甘情愿。
易月曜回到府上進入書房已經是夜晚,現時的他公事繁忙應酬諸多,幸好有無量山的數月休養,身體恢復尚好,只是偶爾咳嗽難免。
當夏瑾走進書房時,易月曜已褪下官袍換上了潔凈而明朗的白色錦服,獨自研墨,準備書寫公文。他面有倦怠之色,燈光流淌在金絲繡線的錦衣華袍上,卻是玉面如畫,說不出的冷峻俊美。
“少爺,我來研墨吧。”夏瑾走了過去,接過他手中的墨研。
易月曜看著她的走近,唇邊劃過一抹弧度,疲倦的眼眸逐漸清亮,光可照人,冷峻魅惑中有一種深深的寵溺,“你來了。”
易月曜側過身,留下些微空隙讓夏瑾走進。
“你好久沒有幫我研過墨了。”他的語聲,曠遠低沉而熟稔。
近在咫尺,夏瑾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若隱若現的。
簡單的一句話,但夏瑾卻動容了,是的,很久沒為你研墨了。
看著他帶著血絲的眼眸,她不由心疼道,“你坐下來,我幫你按摩一下穴位。”
也不待易月曜說話,夏瑾便按下他坐了椅子上,為他頭部穴位按摩。
手指用力之際,卻突然發現他烏黑的發上有著零星的銀絲,甚是觸目,夏瑾眼光凍住,已經開始早生白發了,他才二十一歲。
“少爺。”
“恩,有話就說吧。”易月曜薄唇美麗的弧度依然,溺愛依然,只是這丫環的小把戲怎能瞞得過他,突然的親密,肯定有著突然的所求。
“雖然我沒說過,但你肯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本就是一個小女子,心中沒有宏圖偉愿,沒有權勢名利,只想著尋得心有靈犀之人,游歷世間,行醫濟世。但我自知自己家逢巨變,身份低微,身不由己,所愛之人也不一定與我有同樣的想法,自己是否能心隨所愿,真的不得而知。但我卻是真心希望,世間所有眷侶能終成眷屬,不要被那些權謀虛利所阻隔。”
易月曜一瞬間眼神翻涌,只是定定看著她的眼眸,良久薄唇才開口:“真是動人的話語,好久沒聽過你說的真心話了。好吧,就如你所愿,叫他們進來吧。”
夏瑾怔了一怔,“什么,你早知道他們在外面的?”
易月曜笑了笑,道:“從卓柔在省親盛宴上表演跌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今天的場面。”
她沒有多想,趕緊走到口門,把外面的兩人招了進來。
秦子默和易卓柔一進來便跪在了易月曜面前。
秦子默開口道:“子默自知自己有非分之想,辜負月曜的厚愛。但子默并無后悔,只是一心想保護卓柔。即使月曜有任何的責罰和怪罪我都愿意一力承當,縱然月曜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我也無怨無悔,只求易府不要將卓柔送進宮中。”
易卓柔雙眼蓄滿了淚水,一眨眼便流下了臉頰,“不,不要,我要和子默一起,任何的怪罪,就算把我趕出家門,我都愿意承擔。”
“易小姐和秦公子這樣一對佳侶,我們為何要硬生生的把他們拆散呢?求易少爺不要把易小姐送進宮中。”夏瑾也跪了下來道。
易月曜恢復了他的冷漠,淡淡的深不見底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思緒,道:“秦子默,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卻打起了我妹妹的主意。”
“子默自知有負月曜厚愛,心中非常愧疚,但子默更不愿意有負卓柔所愛。子默甘受任何責罰,甚至被趕出易府趕出都城也心甘情愿,只求月曜不要送卓柔進宮。”秦子默重重的在地上磕頭,眼神中帶著堅毅的信念。
“子默,你能終生守護卓柔,不讓她受任何傷害,真心的愛她護她嗎?”易月曜的身邊依然圍繞著一股冰涼的氣息,銳利深邃目光,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秦子默抬起了頭,眼神中堅定與執著,有著不可抗拒的決心,“我一定會護好她的,終生不渝。”
“妹妹,那你是非他不可嗎?”
易卓柔眼中卻是閃過凌厲之光,“如果硬要把我和子默分開,硬要我進宮的話,我寧愿自行了斷。”
易月曜和易卓柔對視了片刻,居然笑了起來,道:“好吧,你們都起來吧。秦子默記住你說過的話,你知道我易月曜向來有仇必報,若你有一絲負了卓柔,我定不會放過你。”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秦子默和易卓柔更是相擁而泣。終于賭贏了,賭的是易月曜冷漠的面孔下藏在心中對妹妹的疼愛。
“你們是高興了,皇帝壽宴那邊還不知如何處理呢。”易月曜道。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頂替,那不如就自己吧。夏瑾正欲開口,門又卻是傳來姐姐夏萱的聲音:“還有我呢,我一定會全力以赴準備好這次壽宴的。”
夏萱緩緩而進,燭光映照在她清麗的臉上,盡襯出了幾分冷艷和自傲:“皇上壽宴表演貴精不貴多,我夏萱有信心自己能在壽宴中大放異彩,無需她人加持。”
易月曜看著夏萱的走近,眼眸中閃過復雜的情緒,久久不語。
夏瑾開口道:“姐姐,不若我和你一起……”
夏萱打斷了她的話,“不必了,我本已下了決心這次一定要進宮,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易王府,我都會用盡自己的方法,獲得陛下的恩寵。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是我妹妹,只求易王府能幫我照顧好我的妹妹夏瑾。”
“姐姐!”瞬間夏瑾便已感到自己的眼淚正在流淌。姐姐,我如何有面目面對你呢,我明知你對易月曜的情誼,卻是扮作不知,還要硬生生的看著你犧牲自己進宮。
夏萱卻是沒有看她,只是鳳眼熠熠又神情堅定的看著易月曜。
易月曜靜默冷峻如冰,也直視著夏萱,像黑水晶一樣閃爍著的深邃雙眸無比的復雜,瞬間閃過柔情又剎那變得深不可測,過了良久才從口中吐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