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離得不遠,說話間馬車就到了。
車夫抱著男孩下車。
“我跟下去看看,姑娘你坐在車上吧。”王媽媽說。
李嫣不同意。
“我也過去吧,無論怎樣,人是我們傷的,我身為主家都要親自過去。”
王媽媽想到把姑娘自己留在車上也不安全,就同意了,但是卻給李嫣戴上了大大的幕籬。幕籬上淡綠色的羅紗把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朦朧起來。
男孩的家是個普通的小院子,雖然簡陋但是打掃得很干凈整齊,看得出女主人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娘,娘,哥哥走了嗎?”男孩一進院門就朝里面大聲喊。
“還沒呢,你怎么回來了?”一個看著跟李嫣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走了出來。
那個男孩出來看到李嫣一行人,又見自家弟弟被人抱在懷里,立即焦急地問:“怎么回事?你們是什么人?小磊你怎么了?”
小磊一見哥哥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大哭道:“二哥,還好我趕回來了,不然你就要進宮去了。”
男孩似沒聽到弟弟的哭訴,警惕地把剛才的話又問了一遍。
屋內的婦人聽到除了兒子還有其他人,連忙走出來。
“小磊,這是怎么了?”婦人嚇了一跳,焦急地上前看自己兒子。
王媽媽上前把他們馬車不小心撞到小磊的事情說了。
小磊急忙說:“娘,不怪他們,是我著急回來,跑得太快……”
王媽媽也忙道:“娘子放心,小磊只是扭傷了腳,我們本打算送他去醫館,但是他說什么都要先回來。”
婦人松口氣:“謝謝大娘了,各位不嫌棄進來喝杯茶吧。”
王媽媽剛要拒絕,李嫣開口:“也好,讓車夫去醫館叫個大夫過來,也省得我們再跑一趟。”
車夫把小磊放到床上,就去叫大夫了。
婦人給王媽媽和李嫣各倒了一碗水,不好意思地說:“小門小戶,連待客的茶都沒有,讓你們見笑了。”
“我剛好口渴了,謝謝大娘。”李嫣直接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王媽媽想阻止都沒來得及,瞪著眼睛看著自家姑娘。
婦人和兩個男孩見李嫣一身大家小姐的裝扮,絲毫沒有嫌棄他們,頓覺親近不少。
婦人也熱絡地說:“家里還從來沒有來過小娘子這樣天仙樣的人兒,真是……怎么說來著?”
小磊接道:“蓬蓽生輝。”
“對,蓬蓽生輝。”婦人不好意思地說:“我婦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讓各位見笑了,我這個小兒子從小天資聰穎,先生都說……”
床上的小磊連忙打斷婦人的話:“娘,人家什么樣的人才沒見過,我這點兒算得了什么?”說完,臉羞惱地紅了。
她娘哪里都好,就是總是當著外人的面夸他,每次說得他都不好意思,跟娘說了也不聽。平時跟鄰里們說說也就罷了,這位姑娘身邊有媽媽,還有馬車,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
婦人卻沒有體會到兒子的小心思,繼續說:“你害羞什么,我說得是實話,又沒打誑語。對了,你不是在學堂念書嗎?怎么會跑回來?”
小磊看著二哥,悶悶地說:“虎子說二哥要進宮,我回來阻止。”
婦人臉色又難看又悲哀,沒有說話。
小磊繼續說:“還好我回來了。二哥,我跟你說,你可不能進宮,進宮就不能娶媳婦了。”
二哥艱難地笑笑,沒有說話。
李嫣一看兩人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是小磊想得那樣簡單。可能因為她們這些外人在,母子三人并未就這個話題深談下去。
大夫來了,診斷跟李嫣說的一樣,只是扭到了,沒有傷到骨頭,敷藥再休息幾天就無礙了。
李嫣跟爺爺學了幾年醫術,幾乎學無所成,但一些常見小傷還是能看出來的,開藥方不行了。
李嫣付了診費藥費,又給婦人二十兩銀子。
婦人連忙推拒:“這可使不得,太多了,小磊也說是他自己跑得太快沒有看路,你們請醫問藥已經是仁至義盡,怎好再要你們的錢。”
李嫣已經看出這家人都是厚道之人,說道:“話雖如此,人事我們撞的,這是不爭的事實,這些錢拿著吧,給小磊補補身體。”
“這……”
王媽媽也勸道:“娘子收著吧,不然我們姑娘也良心不安。”
婦人這才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回到府里,用過午膳,李嫣照舊到爺爺書房思考對策。
皇上昏迷不醒,有個萬一,爺爺就是弒君大罪。哪怕是不小心開錯藥的原因,一個死罪也是逃不掉的。如果有人使壞說謀逆,抄家滅族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株連九族。
難怪那些人都不愿意沾上這件事。
李嫣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卻不能釋懷。爺爺這么多年救人無數,到頭來連個幫忙說話的人都沒有。
能找的人都找了,能求的人都求了,李嫣此生從未如此絕望過。
父母去世時,她十歲。
雖然每天夜里哭著醒來,第二天她依然會打起精神好好讀書,因為這是父母希望的。
十五歲那年,她已經吃不上飯了,只能靠親戚接濟。所有人都勸她要么輟學打工,要么把房子賣了。她堅持上學,堅決不賣房子。
有的親戚甚至因為她不賣房子,而不肯再接濟她。
再苦再難,她堅決不賣房子。
因為那棟房子里,有爸爸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氣息。她無論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回到房子里大哭一場,就會被爸爸媽媽的氣息撫慰,堅強地面對新的一天。
她前世娃娃臉長的小,找工作很多地方都不用。她壯著膽子辦了張假身份證去找工作,白天上學,晚上到飯店刷盤子。
服務員、超市導購、發傳單、鐘點工……只要能干的工作她都干,跌跌撞撞不但自己的學費生活費有了,連大學的學費都攢齊了。
這樣半工半讀,哪怕她再用功也不可避免的耽誤了學習,沒辦法只能報考了文化課成績要求相對寬松的表演系。
前世那些苦難、困難,跟現在比起來似乎異常渺小。
前世的困難只是想辦法生存下去,她能戰勝。現在的困難卻攸關生死。
在毫無道理可言的皇權面前,李嫣第一次感覺到身為古代人的悲哀,地位等級就像一座永遠不可能翻越的大山,橫亙在她面前,讓她束手無策。
爺爺,最后的溫暖,她就要失去了嗎?
只能等待宮里身在權力巔峰的那些人在爭權奪利的博弈之后,是否大發慈悲放過一個棋子嗎?
她不甘心!
她不能被動等待!
李嫣霍地站起身,走來走去,腦海中不停地說服自己,一定會有辦法的。
既然沒有能讓她百分之百信任的人進宮獻藥,她自己去!
她只要進宮混到皇上身邊,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把解藥給皇上吃了,皇上就會痊愈,爺爺也就得救了。
李嫣越走越快,越想越興奮,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好。
李嫣雙手抱拳,大喝一聲:“就這么辦!”
可是,怎么才能進宮呢?
李嫣興奮的心緒又平靜下來。
叮咚!
靈感和幸運終于來敲門了。
李嫣恨不得叉腰大笑。
天無絕人之路!
李嫣換上小廝的衣服,用鍋底灰把臉和露出來的皮膚都涂黑了,偷偷離開府邸。
再次來到小磊家,開門的上午李嫣沒有見過的大哥。
李嫣自稱認識小磊,聽說他受傷了過來探望。
那個大哥沒多想,就讓李嫣進門了。
李嫣進屋發現一家人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啊。”小磊說。
李嫣故意粗聲粗氣地說:“上午我家姑娘說不小心撞了你,雖然請了大夫,還是派我來看看。”
婦人說:“哎呀,你家姑娘真個大好人啊!給了醫藥費又給了錢,還惦記著,派人來看我們。像你家姑娘這樣的好人可不多見。”
李嫣干笑兩聲。
夸獎太多,她也會不好意思的。
李嫣想起正事,假裝不經意地問:“剛剛進門看大娘和各位哥哥好像不開心,是因為小磊的病嗎?”
婦人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小磊突然憤憤地說:“家里有錢交束脩了,可是我娘還讓我二哥還要進宮。”
李嫣這時才注意到婦人眼圈紅紅的,顯然剛才哭過。
二哥開口說:“三弟你別怪娘,我是自愿的。我已經報名了,官府都備案了,銀子也拿回來了,沒辦法退了。”
大哥說:“我替二弟去。”
二哥說:“不行,我不同意。再說大哥十六歲了,年齡也對不上。”
婦人在一邊偷偷抹眼淚。
小磊也說道:“這件事因我而起,合該我去。”
李嫣故作煩惱地說道:“既然你們都不想去,就都不去好了。”
婦人一臉愁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李嫣眼睛轉了轉:“我有一個辦法,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兄弟三人眼睛一亮,灼灼地看著李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