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雨滴伴隨著冷風撲面而來,云涯拉著云渺的手狂奔起來,雨勢也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小水滴到后來的傾盆大雨,砸在臉上都是鉆心的疼。
云涯一個勁的往前跑,她只知道,不能停,可是云渺從小身體就弱,根本跑不遠,沒跑幾步就跌倒在地上。
“渺渺你沒事吧”。云涯蹲在云渺面前,雙手捧著他的臉,雨水打濕了男孩的頭發,凌亂的貼在側臉上,小男孩微微一笑,睫毛上掛著水珠,“啪嗒”一聲落在云涯的手背上。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跑這么快的”。
云渺搖搖頭,嘴唇無聲張合著,他說:涯涯別哭,你看,我一點事都沒有呢。
他伸展著四肢,證明自己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抹去云涯眼下的水珠,那是雨水,也是淚水,悄無聲息的,自出生以來從未哭過的紀云涯,她哭了!
“天下之大,究竟哪里,才是我們的家”。
“外公死了,母親失蹤生死未卜,而我們的存在,對父親來說代表著恥辱……”。
云渺拉著她的手,鋪天蓋地的雨水兜頭而下,天地陰沉,唯有男孩一雙清澈的眸子照亮這灰沉的黑暗,那一張一合的唇形在朝夕相伴與心靈貼合之際,清晰的映入云涯的心底。
“你記得外公說過的話嗎?即使再艱難,也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涯涯,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了,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
五歲的紀云涯還不懂何為感動,一直以來,渺渺在她的世界里只是影子一般的存在,母親出門從不帶他,因為那是母親光鮮名聲下的一個污點,一個聾啞的孩子,即使她再疼惜,也抵不過她以生俱來的尊嚴與驕傲。
在家里,外公和母親也最疼愛她,云渺在紀家就好像一個隱形人般的存在,很多時候,他總是呆在自己的小房間里,除了云涯,他接觸最多的,就是那一堆智力玩具。
云涯知道,渺渺只是不會說話,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外界都傳紀家的小小姐是個小天才,卻不知,渺渺比她還要聰明,這些,母親不知,外公不知,父親也不知,一個聾啞的孩子,從他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他這一輩子不會有什么大出息,即使他背靠紀家這顆大樹,也只能保證一輩子衣食無憂罷了。
她和渺渺異卵雙生,也擁有科學無法解釋的心靈感應,她記得三歲的時候,有一次渺渺不小心跌落游泳池,感染風寒,高燒40度不退,醫生都說這孩子危險了,高燒再不退就燒成傻子了,本來健健康康的她也開始發高燒,可把母親和外公急死了,兩個小人并排躺著,小臉燒成了熟透的蘋果,她握著渺渺的小手,無聲的在心底說:“不要睡了,渺渺,醒過來吧,你看母親和外公多著急,你忍心嗎”?
渺渺退燒的那日,她也奇異的退燒了,兩個小人立馬活蹦亂跳,后來,每次她因為調皮身上磕著傷口的時候,在渺渺身體上的同一個位置,也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傷口,她傷心的時候,渺渺會傷心,渺渺開心的時候,她也會開心。
看,多么神奇啊,他們兩個就像魚和水,誰也離不開誰。
紀云涯跪在漫天大雨中,她冷、她渴、她餓,可是所有的難受都不抵她心底忽然涌起的柔軟和溫柔,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她只知道,面前的這個小男孩骨子里和她流著同樣的血,他們孕育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就在為了爭奪營養而努力成長著,而在這個泱泱世界中,唯有他,才是她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如渺渺一樣,永遠記得外公說過的話。
一輛黑色商務轎車擦身而過,車輪濺起的雨水潑了兩人滿身,復又揚長而去,消失在大路盡頭。
冰冷的風透骨而來,帶著無情的鞭笞和殘酷,一如這個世界,那樣的涼薄與黑暗。
她回頭,怔怔的望著已經消失的汽車,唇色蒼白,失魂落魄。
熟悉的車子,熟悉的車牌號,以及車窗里一閃而逝的漠然面孔。
父親不喜歡她,從懂事的時候起,云涯就知道,有時候看著她的目光,甚至是厭惡的,但是在母親和外公以及公眾面前,他永遠是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溫柔體貼,十足的好丈夫、好爸爸。
她不理解,為什么幼兒園里接小朋友放學的爸爸那么和藹可親,他可以不英俊,可以潦倒落拓,但他會有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微笑和疼愛的語氣,他站在落霞之下,張開雙臂,高大英挺的背影如大山般巍峨強壯,能抵擋這世間一切的欺辱不堪。
她羨慕,憧憬,回到家,卻只能聽到父母永不停歇的爭吵,和父親冷漠厭惡的眼神。
直到那一夜,她終于明白,父親的厭惡源自何處……
她拉起渺渺,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中,與那輛擦肩而過的轎車,與那奢華的紀家莊園,背道而馳。
再不是紀家的掌上明珠,沒有洋娃娃、沒有公主裙、沒有柔軟的大床,沒有奴仆成群,沒有車輛成行,來路艱辛,前路未卜,她的脊背,卻挺的筆直,小小年紀,已然有了超然之姿。
轎車駛進莊園,鐵門隨后自動合閉,早有仆人撐了雨傘前來迎接,云深走下轎車,松了松領帶,抬眸看向面前的別墅,墨瞳里悄然劃過一抹幽冷,映得整個輪廓更添冷峻邪氣。
他大步走進別墅,仆人亦步亦趨的跟著,走到廊下便自動退離。
“云哥,你今天回來的真早,累了吧,我已經吩咐廚房,再過五分鐘就可以開飯了”。姜錦瑟補過妝之后巧笑嫣然的貼了過來,云深后退一步,眉心微蹙,冷冷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姜錦瑟臉色僵了僵,復又不動聲色的笑道:“這里是云哥的家,我怎么不能來,再說不久之后,這里也是我的家了”。說著狀似嬌羞的垂下腦袋,眼角余光卻偷偷的打量著云深。
指甲掐進掌心,那刺痛提醒著她,面前這個男人,她永遠看不懂,像個迷一般,散發著致命的蠱惑,明知前路是火,還固執的撲上去。
“家……”?云深玩味的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冷峭又犀利,那雙墨色瞳眸猶如一團漩渦,不知不覺間令人心魂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