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滿臉驚愕,眼前的人哪里是那個風姿綽約,恬靜端莊的秦二小姐,整個一無賴,說出的話哪里像一個大家閨秀,簡直和鄉野村婦無異,這般不顧顏面話語粗鄙。
她還來不及反應,秦珍容便嘆了口氣,大度道:“罷了罷了,李媽媽這種老刁奴就喜歡踩高捧低,實屬正常,天天貓著身做低伏小,稍有不慎就要挨耳刮子,心理變態在所難免,我就不計較了!那么李媽媽,此次而來所為何事?”
李媽媽到底是惡婆娘身邊的老人,作惡多端,經驗豐富,很快認清了形勢,眼前秦珍容的行為顛覆了這個后宅里婦人的認識,她一時間無法想出制服的對策,便果斷放棄了和秦珍容正面交鋒。放棄現在,不代表也放棄將來,李媽媽已經開始預想未來的方案。這時候秦珍容越是鬧騰,往后回京就越悲慘,想到此,李媽媽郁結的心情才稍微舒展。
雖然無法威懾秦珍容,姿態還是要擺的,不能丟了夫人的臉面,李媽媽恢復了從容,抬頭挺胸道:“夫人這三年一直記掛著二小姐,老爺還在生氣,一直不肯讓小姐回家,是夫人苦口婆心的勸,老爺才松了口,恩準二小姐回京。是以夫人特意讓奴婢來請二小姐回京,和老爺夫人共聚天倫。”
“恩準?”秦珍容寡淡的應了一聲,看著李媽媽將信將疑道,“既然如此,李媽媽出示母親的書信吧。”
李媽媽又是一愣,不明所以,全然不見平日精明強干模樣,皺眉問道:“什么書信?”
玉環叉著腰惡聲惡氣地說:“媽媽此行而來,夫人總該書信一封給小姐交代一聲才是,雖然小姐是被放逐鄉下修生養性,到底也是正兒八經的小姐,是個主子呢。”
李媽媽斜了玉環一眼,不以為意,憑二小姐也值得夫人親自修書一封,可笑,她略帶得意道:“奴婢都親自前來,還需要書信作甚。”換言之,她本人就是最大的說服力。
秦珍容的邪惡笑容一閃而逝,她立刻翻臉,斂容冷聲道:“媽媽既然沒有書信,不能證明來意,就先請回吧,什么時候拿到書信什么時候再來。”秦珍容斜靠在竹椅之上,眼波流轉間不怒自威,閑散的姿態便如展翅騰飛的青鳥,自有一股凌然之氣,凌駕這一室之上,貴氣天成。
李媽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貴氣,她怎么會想到這個詞,是傲慢才對,二小姐一向傲慢,這三年欺上瞞下在這作威作福,傲慢之氣可不更甚,二小姐怎配一個貴字!
“來人,送客。”聲音不高不低,卻不容置喙。
“送客?”李媽媽抓住了關鍵字眼,回過神來,明白送客飽含的深層含義后大怒不已,秦珍容竟然要趕自己走?
眼見玉環指揮人手上前,李媽媽瞪著秦珍容厲聲呵斥:“奴婢可是夫人身邊的人!這宅子是秦家的宅子,就算是小姐也趕不得奴婢走!”
秦珍容摸著心頭,一副被嚇到的受驚小鹿神情,楚楚可憐道:“母親身邊的媽媽我當然得留下,不然,世人該說我對嫡母不孝了。”
李媽媽舒展了眉頭,心想秦珍容總算開始怕了,打算趁機扳回一成,訓誡一頓,嘴還沒張開,秦珍容軟綿綿道:“可是,李媽媽不能出示母親的書信,無法證明來意,我好怕,可不敢將媽媽留下來。”
“小姐怕什么?”李媽媽皺著眉,滿臉不耐地反問。
秦珍容收起柔弱的表象,冷笑道:“我怕又一次發生奴、仆、欺、主!”她緊盯著李媽媽的眼睛,一步一步走近她,一字一字慢慢道,“我來到這里的時候,可是被刁奴欺負得緊,一個下賤的仆人,也敢讓我洗衣做飯,對我呼來喝去,她們藐視王法,我便一紙訴狀告到官府,你猜后來怎么樣了?”
李媽媽在她的逼近中,一步步后退,手腳不自覺發抖,秦珍容的面容透著來自地獄的冷酷,在她的逼視下李媽媽感到氣悶難耐,嗓子里堵得緊,憋著一口氣,好像隨時就要大喊出來。
李媽媽的一舉一動都在秦珍容眼里,秦珍容突然笑了,云淡風輕道:“她們都死了,五十大板,皮開肉綻,打到一半連喊疼的聲音都沒有了,只聽得到重重的水火棍打在肉上的沉悶之聲,當場斃命!”最后四字重重吐出,夾帶著無以名狀的凌冽氣勢。
李媽媽一個腳步不穩差點跌坐在地,盛氣凌人的姿態早已不見,臉色比天光更加慘白。
玉環笑道:“小姐說的太蒼白了,去去,抗頭豬來打給李媽媽看,鮮明生動。”
李媽媽慘白著臉,發出一聲怪叫:“不需要!”原來,原來那些精挑細選的仆婦都已經……
玉環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看著李媽媽,向秦珍容湊過去:“小姐,李媽媽拿不出書信一定有鬼,夫人主持中饋多年,事事親為,處事一向有條有理,夫人怎么會忘記給小姐書信呢,說出去,都沒人相信!莫不是李媽媽是犯了什么事被夫人趕走,懷著報復之心來這里想要做手腳企圖報復秦府?依奴婢看,還是報官以策萬全吧。”雖然動作看似警惕,聲音卻并不刻意壓低,恰好能讓院子里的人都聽得清楚。
李媽媽聽到此話再也站不穩,一個踉蹌跌坐地上,無從辯解,若實話實說壓根沒有書信,傳出去,夫人聲譽受損,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這事只能自己扛著,可說不出合理理由,秦珍容真的敢將她們扭送官府?她是不信的。跟著她來的仆婦丫鬟們看著失了魂似的李媽媽,又想起秦珍容說的先前死在官府的婆子們一個個都害怕起來,帶著哭腔道:“李媽媽,我們不能去官府啊,我們會不會也被打死?”
李媽媽到底是見過風浪的,這一哀嚎反而讓她找回了氣勢,她站起來就甩了那個開口的仆婦一巴掌:“哭什么,我們光明正大,怕什么。”
玉容端著新泡開的茶路過,不咸不淡道:“當初周婆子也是死活不認的,一棍下去,可不什么都招了,衙役要她說什么她便說什么。”
玉環越發狐疑:“小姐,越看李媽媽越可疑,接小姐上京這么大的事情,夫人怎么可能不修書一封與小姐,實在太可疑了,肯定是李媽媽說假話!不用報官了,免得官差跑,直接捆了扭送衙門!”
幾個老宅里的丫頭還不敢動,左右看看不知道該聽誰的,玉容放下茶杯,又起身將小幾上的茶果收拾好送往廚房,路過她們的時候,平緩說道:“哦,忘記告訴你們了,你們的賣身契都在小姐手上。”
那還等什么,幾個丫頭交換了一個眼神,迅速站到了叉著腰氣勢如虹的玉環后面,只等一聲令下表達忠心。
見到這個情狀,李媽媽高高在上的姿態終于崩塌,恐懼浮現在她的臉上,她從眾人的反應來看,秦珍容是真的敢將她送官查辦。不管清不清白,只要進了衙門,不脫層皮是出不來的,慌亂中,李媽媽哪里還敢端著架子,趕緊好言解釋:“哎呀,是老奴糊涂,弄丟了書信。夫人派我來請小姐上京,不是無緣無故,是因為小姐年紀也大了,夫人要幫小姐做媒!”
李媽媽以為秦珍容恨嫁呢,說句做媒就能扭轉乾坤,真是天真!
“呸,不可能,外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小姐的處境嗎?撒謊也要合理啊,小姐修德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能有一顆虔誠淡然的心去侍奉佛祖,為秦家祈福。小姐是要終身常伴青燈的人,夫人怎么可能為小姐說親呢,捆起來報官!”玉環扯著嗓子指使著人,半個字都不信。
幾個丫頭立馬動手上來拉人,扭手的扭手,扯頭發的扯頭發,院中頓時尖叫聲腳步聲混成一片。
“此一時彼一時,族里長輩已經原諒了小姐的無禮……”李媽媽一邊掙扎一邊高聲道。
玉環明顯不信,用更高的聲音道:“亂說,夫人和老爺把小姐說得紈绔惡毒,秦家出此紈绔女,小姐哪里還能嫁的出去?”
李媽媽已經被牢牢捆緊,情急之下不作他想趕緊解釋:“三小姐要和平遠候府結親,老夫人注重長幼有序,二小姐一日未嫁人,三小姐一日不能進候府大門……”
語畢,全場寂靜,李媽媽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然而已經遲了,秦珍容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朝天翻了個白眼,憤恨道:“我呸,要我去成全她的幸福,下輩子吧,我還就終身不嫁了,拖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