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珍容一路沿著承天會尸首的排列上了船,眼角余光一一掠過那些再無生氣的尸首,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五人,其中一具尸首被燒成了焦炭一般,勉強看出人形,是那日在山上除了蒼圖以外圍攻她的人數。
這些人死狀和那日面具男幾乎一樣,唇角凝固著白色濁物,身體不同程度的蜷曲著,可見他們全部是中毒而死,但并不是蒼圖判斷的被箭矢劃傷中毒而死。如果她沒猜錯,能向所有人一起下毒的,只有……許子信!
成王敗寇,怪不得許子信心狠手辣,在這個時代,技輸一籌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她登上船頭,對著無邊的海面,第一次對上京城有了畏懼。
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不可以害怕,也不能退縮,她的眼里是不可撼動的堅定,她不會是那些躺在碼頭冰冷的尸體,她要成為像蒼圖一樣,傾盡大齊舉國之力,日夜籌謀數年時間,也奈何不得的人物。
受了刺激的秦珍容在海上的七日航行中足不出戶,日夜練功從不松懈,她要以最佳的狀態迎接上京城的挑戰。玉環被玉容和冬梅雙面夾擊訓練,苦不堪言,卻卓有成效,也沒有時間無聊。至于李媽媽,自從知道船上除了生人外,還有二十五個死人,嚇得緊閉房門龜縮不出。
船行數日,第八日魏王侍女來報,船舶還有半個時辰靠岸,要秦珍容做好準備并帶來了許子信的邀約,邀請秦珍容到甲板一敘。
秦珍容半瞇起眼睛,輕輕一笑,來得正好。
秦珍容拒絕了冬梅陪伴的建議,單刀赴會。她覺得,以許子信正眼不敢瞧她的樣子,沒有其他人在,他不至于難堪。
她一來到船頭,許子信和煦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一個人來?!?/p>
秦珍容越過他靠在木欄上,姿態放松自如,直視許子信:“這一路受你照顧了。”這一路走來,事事周到,樣樣妥帖,她當時在馬車里隨口一句“想來一杯冰鎮酸梅湯解解悶熱”,過了半天便有侍女送上一壺微冷的酸梅湯。
車隊繞城而行,哪里會有一壺只剩些許冷意的酸梅湯,定是有人為她策馬進城買來,誰在照顧她呼之欲出。
許子信垂眸勉強笑應:“應該的,是我欠你的?!鳖D了頓,他抬起頭來,柔聲道:“也是我想做的?!彼呀洸蝗鐜兹罩熬执?,只是眼神間還有些躲閃,顯然還在記掛欺騙一事。
“啊——”秦珍容突然面朝大海大喊出聲,暢快淋漓的,隨心所欲的。她痛快地喊了一聲又一聲,等她發泄完回頭看向許子信時,對方正困惑不解看著她。
她走到許子信面前,問道:“我輕狂嗎,我不知禮數嗎,我毫無修養嗎?”
許子信斷然搖頭,正色道:“不,你很好!”沒有一絲猶豫。
秦珍容笑開了,她呼出一口氣看向許子信:“當我知道你欺騙我的時候,我很憤怒也很痛心,我怎么也無法相信你會出賣我?!?/p>
許子信神色倉皇,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開口。
秦珍容繼續緩緩道:“直到你擋在我身前要接下飛鳥那一掌時,我開始重新審視這件事,你托秦凌帶來的信不早不遲來得正好。看明白來龍去脈,我也沒有什么好怨的,也理解你的為難,這件事到此為止。”
許子信怔怔看著秦珍容,心一瞬間痛得似乎停滯一般,這是要與自己劃上界線……
“若再有下一次,我可就不保證會這么大度了。”
許子信神情一震,不敢置信。
秦珍容看許子信傻乎乎的表情,撲哧一聲笑出來,揶揄道:“嘖嘖嘖,看慣你精明干練的模樣,再瞧瞧你現在的傻樣,和秦凌也不遑多讓嘛?!?/p>
許子信還是不知如何反應,小心翼翼想要開口詢問秦珍容是何意,卻說不出一個字,越是珍惜越是鄭重,也越是膽怯,害怕聽到的是決絕的話語。
秦珍容看他的樣子,心底柔軟起來,耐心解釋道:“我剛才的舉動若是隨意挑上十個人來問,九個會說我不識大體不知所謂,還有一個也是忙著規勸要我注意體統??墒悄愣?,你不會那樣想,我很高興?!彪S即她兇起來,“再聽不懂,我們的關系就到這里了,我不需要這么笨的朋友!”
“懂,我懂,我全部懂了!”許子信幾乎開心得喜極而泣。
秦珍容滿意點點頭:“這還差不多?!毙聪肫鹨患o事,“有件事我要問你,我的事你對外說了多少?!?/p>
許子信不是扭捏之人,話一說開,眉眼間一下開闊起來,不再畏畏縮縮,分析道:“白虎寨的事稍作改良悉數說了,由小姐領著我們到白虎寨的事,改成由我主導在小姐陪同下炸毀了白虎寨,炸藥也是我預先準備的。我并非獨攬功勞,而是……”
秦珍容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是不能出現在一個所謂的貴族女子身上,你繼續說。”
許子信點點頭繼續道:“世豐行一直是我在來往迎客,對外磋商,這一點瞞不住。我便以當初秦府老宅欺上瞞下被整治的奴仆做文章,說你心有余悸害怕再次發生同類的事,便同意我的建議利用白虎寨的銀兩創辦世豐行,以備不時之需。而我則利用這些錢創辦了世豐行,假借白虎寨的名義惠及鄉里,試圖混進承天會。因為恢復斷了數年的經商之路,賺取得錢不能昧下,我準備了五十萬兩銀子上交朝廷?!?/p>
秦珍容擔憂道:“朝廷的人會信世豐行就這些銀子嗎?”
許子信狡黠一笑:“想要博取承天會信任,大部分錢財都入了承天會的口袋,這就是我對于承天會的價值。小姐你在整件事情里面所做不過兩件事,一是擔心被擄去的奴婢們,和我一同去了白虎寨,為鏟除白虎寨出了一份力;二是隱瞞了白虎寨被滅一事,支持我做好世豐行,為百姓謀福利?!?/p>
秦珍容幾乎拍手稱快,含笑贊許道:“好計,好兄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切有條有理令人信服,所有事都顧著她來,可見許子信用心良苦,她沒信錯人!如此,秦珍容一直懸在心口的大石終于落地。
許子信注視著她開心的樣子,心中暖意融融,微微一笑道:“此次找小姐一是為將此事告知小姐,讓你心中有數可隨機應對;二是我今日要與小姐分道而行,我身負任務要轉到金陵,小姐會由我大哥護送回京?!?/p>
秦珍容笑容盡去:“他?”
許子信知道秦珍容對許平信印象很差,好笑道:“兄長為人只是有些固執,不好相處,但還是明理知禮之人?!?/p>
秦珍容冷哼,想起那未劈下的一掌,嘴角不自覺不屑撇開。
許子信笑意更濃:“小姐且放心,小姐之事已經寫進奏折上報皇上,兄長就算刁難之意,也不會再出手的。”
那還好,秦珍容呼出一口氣,也不再將心思繞在這事上,望著許子信關切道:“一路小心?!蔽和跏膛畞頃r已經說明了許子信會帶著承天會叛黨的尸首到金陵梟首示眾,一路大搖大擺過去,除了彰顯功績殺雞儆猴之外,更有以身犯險,引出其他承天會叛黨之意,可謂兇險。
許子信淺淺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