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祐六年冬。
一到冬天,她的身子便會虛弱無比,屋內(nèi)的窗戶都只能封得死死的,不能透進一絲一毫的寒氣,甚至只要一觸碰到寒氣,她的雙手與身子都會感覺到刺骨一般疼痛,而便因為這件事,她的雙手就算寫起字來都會受影響。
她被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厚重衣衫,就連背上都披了一件厚厚的狐毛裘,平日面容上的笑容也越發(fā)少,每每拿起所謂的治國之道、用兵之道時,總是會被阻止,而小時候不明白的事,可過了這么幾年,她終于明白過來了。
因為她是個女子,所以不能像弟弟那般能自由自在地學(xué)習(xí)自己想學(xué)的東西,要學(xué)的也僅僅是女紅針織、三從四德。
坐在桌前的女孩的皮膚有著病態(tài)的蒼白,平日里也出去得極少,因為身體不好,也極少有人與她打交道,久而久之,她這個院子平日里也只有弟弟偶爾會在閑時過來看看她,旁人自是極少來的。
“姐,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院子外邊有著興奮的叫喊聲,讓原本伸出手準(zhǔn)備拿那被藏在角落里的名為治國之道的書籍出來看的女孩,手指猛然就如同觸電一般收縮了回去,眼里的渴望神色被極好地收了起來,面容上眼神里帶著滿是溫柔的笑容,嘴角的笑容就如同訓(xùn)練好了一般,坐在椅子上等待著人的到來。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只供一人進入的縫隙,一人虎頭虎腦地探了進來,看著眼前被厚重衣衫緊緊包裹著的女孩,看著她那帶著幾分蒼白的面容,細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淡淡的心疼。
他如獻寶般把那被緊緊地抱在懷里、用紙包好的燒雞與糖葫蘆放在了桌上,嘿嘿笑道:“姐,今兒我給你帶了城外王家鋪子的燒雞,是你最喜歡吃的口味,還有你最愛吃的糖葫蘆……”
小女孩的眼睛里的眸光深沉得化不開,看上去似乎依舊是眸色溫柔,可那抹溫柔沒有深入眼底,她笑得溫和,拉過他的手,看著他那被微微燙傷的雙手,親昵地點了點他的額頭,開口道:“姐姐這兒吃的東西很多,下次可別帶來了,吃不完倒是浪費了……”
小女孩把燒雞與糖葫蘆放在桌上,卻沒有伸手拿的意思,她只是拉著他的手與他親昵地說了一會兒話,便找了個借口把他打發(fā)走了。
看著他那眼眸里的自責(zé)與擔(dān)憂的神色,她眼眸中的深沉之色微微閃了閃,似乎那深沉眸色又少了幾分,她看著那桌上的兩樣?xùn)|西,笑瞇瞇地淡淡開口:“迎春,把這兩樣?xùn)|西放后廚去吧……”
迎春應(yīng)了一聲,皺眉嘆了口氣,便拿著燒雞與糖葫蘆離開了,可她的腳步還未曾踏出門,忽然聽見房門里傳來一道清幽的聲音。
“你們分了吃吧,畢竟是一番心意,雖然我不大想吃,但也莫浪費了……”
迎春恭敬地哎了一聲,在離開的時候也不忘把房門給緊緊地關(guān)了起來,甚至連窗戶都緊緊地關(guān)好。而那小女孩待著的房間又重新回歸了一片晦暗,僅能看到小燭光燃亮的紅色光芒,每當(dāng)?shù)搅硕荆前滋旌谝箤λ齺碚f便也無太大差別。
甚至她有時還會與趙頊打趣道:“你們每年都能過冬季,可對我來說一年似乎只有三個季節(jié),每當(dāng)?shù)搅硕揪头路鹨ツ顷幇档牡叵滦菝咭话悖贿^過了幾年也都習(xí)慣了……”
每當(dāng)她說這句話時,趙頊的心底都會萬分自責(zé),而會想方設(shè)法地對她好,而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她卻總是格外沉默,只是溫柔以對地說上幾句話,讓他心底的自責(zé)能夠少上一些。
在她的記憶中,母后對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
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女人,面容上帶著幾嚴(yán)肅地朝著一個被厚衣衫包裹得幾乎透不過氣的女人淡淡開口:“你是頊兒的胞姐,要多幫襯著頊兒,他雖然性子頑劣了些,可是極為聽你的話,他是個治國的好苗子,也算是有一片赤誠之心……”
少女微微愣了愣,幽深的眸色深深地掩埋了下來,那一雙細長的眼眸彎了彎,溫柔道:“知道了,母親”
到了夏日,年僅六歲的趙頊拉著成日里悶在屋內(nèi)的姐姐出去玩,可在玩鬧中一不小心地摔倒在了地上,白雪般的皮膚上擦出了血痕,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而此一幕恰巧被穿著紅色衣袍的女人給看見了,她心疼地跑了過去把那疼得哇哇哭的孩子抱了起來,而后眉心一皺,看著旁邊的小女孩說道:“你是頊兒的胞姐,什么事也讓著他一些,別跟著他的性子胡鬧……”
小女孩怔在了原地,而后被抱在懷里的小孩見她這副模樣想掙扎著解釋,卻被漸漸抱遠了,怎么也掙脫不開。
又過了若干年,到了學(xué)東西的年紀(jì),她卻不知道為什么,對那些四書五經(jīng)覺得無趣得很,可她正準(zhǔn)備偷偷地摸出書看的時候,只聽見旁邊傳來了一聲嚴(yán)厲的聲音。
“你是女孩子,這些書不適合你,以后莫要再看了,來人啊,看著公主!”
“身為公主連女紅針織都做不好,可不是日后嫁出去會丟了皇家臉,日后每日不許看書,直到女紅針織給做好了……”
小女孩的眼眸越發(fā)幽深了起來,面容上的神情也藏得越深,整日人前都只是一副面目柔和的形象,她的拳頭緩緩地攥了起來。
至和三年
趙頊已經(jīng)十歲了,而她也終究是到了十三歲,十年被病痛折磨的日子也讓她原本的性子改了許多,外人倒是都覺得她只是沉默寡言,但是到也算得上溫柔和煦,對著誰也是一副溫柔的笑盈盈的模樣,漸漸地圍在她旁邊的人也多了一些。
趙頊的年紀(jì)大了些,也終于有了自己的事情,也懂事了許多,只是偶爾還會來看看她,尤其是每日到了冬天時,都會經(jīng)常地過來她的院子里陪著她,跟她說一些皇爺爺皇奶奶與父皇母后帶他出去打獵游玩的趣事。
“長姐,打獵可好玩了,上次跟著皇爺爺他們?nèi)ゴ颢C,我還學(xué)會了騎馬呢……”眼前的小人眼睛發(fā)光,整個人都散發(fā)著精神奕奕的神采,卻忽視了旁邊女孩那越發(fā)暗淡的臉色。
他說著說著,整個人的腦袋就垂了下來,巋然長嘆了一句:“可惜長姐身子不好沒法去,真想跟姐姐一塊去……”
小女孩怔然了半晌,而后微微垂著眼,面容柔和地淡淡開口:“頊兒代替姐姐去看了玩了便成,頊兒看到了的話,姐姐也能同樣感受到的……”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聞言微微愣了愣,而后小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緊緊地攥著小拳頭揮舞道:“頊兒一定替長姐看遍萬千河山!頊兒一定會保護長姐……”
小女孩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眸光深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