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林安皺了皺眉,眼神里滿是晦澀,道:“在這之前,有人進過黎副將的屋子嗎…?”
婢女搖搖頭,道:“那幾個婢女都說,過了申時,便沒人在進那個屋子…”
沒人在進過?那就是一個密室?
在密室里,自殺了……
等她到了西跨院時,已經快到亥時了。
西跨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韓穆霖,羅坤,甚至連王志遠和張伯都在院子里,見著她到來時,眼神齊刷刷的看了過來。而他們的身后,便是那整個屋子通亮,灑滿了燭光的屋子,如今都依舊還亮著。
眾人的看著眼前那白色衣衫的清俊少年,外罩一件白衫,身披一件厚毛白披,捂得嚴嚴實實。可偏生就算是這般,也仍顯得身形纖細,瘦弱。面色蒼白如玉,就連嘴唇都有些泛白。
可偏生,那張臉卻生的格外精致,當真是一個淡雅如蘭般的清冷少年。
她看著眾人的眼神,步子依舊閑適,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淡淡開口道:“事情我在路上已然有所了解,先進去看看吧……”
可她的話音剛落,卻聽見旁邊傳來了王志遠的聲音。
王志遠拱了拱手,眼神里帶著幾分悲痛震驚,和歉意,他的臉上滿是自責的開口道:“是我的錯,沒有及時的發現這黎副將盡會有自殺的傾向,如今這案件里最為重要的證人死了,可如何是好……”
王志遠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起來,抬起了袖子,用袖子抹了抹眼,朝著韓穆霖,悲痛道:“是卑職保護監管不力,卑職會像陛下請罪,說明此事,絕不牽連韓大人,羅大人……”
話語里一派悲痛自責。
羅坤聞言,皺了皺眉,桃花眼里帶著些許不贊同的開口道:“哪能全怪王兄呢,這黎副將要自殺,王兄也無法預知此事,王兄且放寬心,莫在自責……”
王志遠嘆了口氣,似乎是好了些許,便轉過頭,眼底有幾分歉意的開口道:“原是不想打攪簡兄的休息,可如今府內只有簡兄懂一些仵作的事物……”
簡林安點了點頭,淡淡道:“王大人客氣了,此事義不容辭……”
客氣的客套了幾句,她便轉身走了進去。
尸體就在窗口不遠處,頭朝西,腳朝東,脖子上有明顯的一條劃痕,甚至匕首就在不遠處,掉落在地上。而窗戶旁邊的墻上也也濺滿了血跡,呈噴射狀。
可尸體的身上和下方都有一大片的水漬,混合著血水,十分的奇怪。
她慢條斯理的帶上了自制的白色手套,與白色口罩,半蹲了下來,看著尸體的死亡程度,已經看到了點點的尸斑,她用手指按壓,按壓之后,尸斑會漸漸消退,死亡時間在一個時辰之內。
可讓她有些奇怪的是,按壓上去的時候,似乎格外的寒涼。
她剛到西跨院的時候剛到亥時不久,而尸體眾人見到他抹脖子的時間,而從西跨院到東跨院也要半時辰,所以尸體真正的死亡時間應當是她到這里之前的一個時辰,酉時剛到的時候死亡的。
“你們從外邊見到里邊倒映在窗上的人影自殺的時候是什么時候……”她瞇了瞇眼,看著站在兩邊的婢女。
穿綠衣衫襦裙的婢女眼神里還有一抹驚慌,聞言,強行穩定了心神,答道:“是在申時剛過,剛到酉時的時候,奴婢偶然來這西跨院,便看到這屋內十分亮堂,亮的房內黎大人走動的模樣在做什么都能看的十分的清楚……”
那奴婢的話頓了頓,復又繼續說道:“奴婢起初心覺怪異,平日里大人從不會把屋子弄的如此亮堂,沒想到,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大人便拿起了一把刀抹了脖子,倒了下去……”
說道這,奴婢的聲音都還有一瞬間的抖動,瞳孔微微放大,嘴巴微張,能看出來似是受了驚嚇,想來她看到的應當是真的,而不是撒謊。
可為何,這黎副將要自殺呢……?
她抿了抿唇,細細的咀嚼起那奴婢的兩句話,總覺似乎少了點什么,她的眉心緊皺,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少了什么呢?
“這間房間看來是毀了,如此深的血跡斑點,可如何住人……”羅坤站在一旁有些惋惜的看著眼前那修繕的精致而豪華的屋子,伸出手摸了摸墻上已然開始干涸的血跡。
血跡……?對了!血跡……
簡林安猛的抬起頭,眼睛銳利如刀,一張精致如玉的臉龐上滿是寒光,她緊抿著唇,開口道:“可以見到血跡噴射……?”
那個婢女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努力的回想了半晌,最終睜大了眼睛,聲音顫抖的回道:“沒有,奴婢沒有見著有血跡噴濺出來……!”
簡林安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眼神有了一瞬間的清明。而這婢女此話一出,房間里一派寂靜,原本的小聲談論聲都紛紛的靜了下來。
就連韓穆霖,聞言都有些驚訝了起來,他的眼神瞬間亮了幾分,血跡,這被他們都忽略的東西,卻只有他注意到了,這是需要如何的細心,細致,才能注意到這些被人忽視的地方。
王志遠皺了皺眉,道:“這血跡大多都噴射在墻上,也許是忽視了……”
奴婢聞言皺了皺眉,復有些猶疑的開口道:“也許,是奴婢記錯了,但奴婢當真是親眼見著黎大人自刎的……”
血跡大多噴濺的墻上,可不應該啊,人影映襯在窗臺上,血跡大多應當噴濺在窗臺的白色窗紙上才對,可如今窗臺上卻光潔如新,只有星星點點的血跡。而且血跡噴射的極其不自然,噴射的形狀十分的奇怪,若是自刎,當真是說不過去。
可偏生有好幾人親眼看到了他自刎,為什么呢?
她有些想不明白,皺眉道:“有幾人親眼在外邊看到了黎副將自刎……?”
綠衫奴婢低頭,恭敬的開口道:“共有五人,酉時正是我們這些奴婢最為忙碌的時辰,因此見到的人較多,除了奴婢與小紅,還有三人……”
她聞言,點了點頭,皺眉道:“五人都見到了窗臺上映襯出來的人影……?”
“是……”
“是……,奴婢等五人都見著了……”
“這里有封信……”羅坤的桃花眼亮了亮,眼睛看向了一旁的桌上,那封米黃色書信。
書信?
簡林安微微的勾了勾唇,眼眸中神色泛冷,她走了過去,把那封書信拿在了手里。黃色的信封上齊整的寫著五個大字,黎子彥奉上。
字體蒼勁,字尾習慣性的微微的上鉤,有半分些像王羲之的行書字體,但是整個卻又帶著幾分習武之人有的蒼勁力道,這樣的字體!呵,雖然能看出來有特地的做一些遮掩,可這字里行間的韻味,仍是不變。
這不正是與那日在翠花那見到的那雇傭銀匠的神秘人所留下的字據上的字體十分相像么,字尾都是略微上鉤,即使這一封書信有做一些改變,可這蒼勁的力道,和這字尾上鉤的習慣,幾乎能肯定是一個人所寫。
“吾自知罪孽深重,有負圣恩,思慮再三,終將此事大白于天下,不愿在與其同流合污,本吾皇仁慈,見信州水患,遂遣派大軍押運餉銀五百萬兩……”
簡林安的話語頓了頓,淡淡的撇了眾人一眼,復又繼續的看著信,念道:“途經壽州時,本因從廬州中轉,而卑職因遵青蓮逆黨之命,死命上諫,以廬州山路崎嶇,大軍行路緩慢不便為由,改而借到江寧府,將大軍引至這武墓山,而一網打盡,事后,卑職心中萬分愧疚,憶往昔之情誼,萬分悲痛,復今日自刎謝罪,望圣上皇恩浩蕩,寬恕卑職家人……”
這封信寫的十分的工整,話語里挑不出一絲錯誤來,且不看他是不是會寫字,就算他是找了別人代寫,也不可能寫的如同要上奏陛下一般的工整,畢竟這是一封“遺書”。
真正的遺書,寫起來定是代表他當時的心情的,他即將自殺,心情自然是平靜不起來,怎會寫的如此齊整,一個錯字都未曾有,工整的如同立馬要呈奏給陛下一般。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封書信,絕不可能是一封真正的遺書!在死之前,第一個想到的,難道不是自己的家人,不是自己家人的安排,反而想要把所有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
這太過于違反常理,這封信,一定是假的。
而眼前墻上的血跡的奇怪模樣,她幾乎能斷定,這次的案件是他殺,根本不是自殺,目的,怕是為了給安之楷找一個替死鬼,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黎方彥的身上,所以特地留下一封書信,讓她們以為,黎方彥是畏罪自殺了。
而又加上特殊的手法,讓婢女們看到墻上映襯出來的人影,親眼見著他的“自殺”過程,作為人證,而這封遺書便做為“物證”,可偏生,這樣的手法在她的眼底,卻依舊是漏洞百出!
事先,他們請了個假的黎副將,在他的身上偽造了傷痕,并且串通安之楷,畫了一張假的畫像。而特地為他們尋來了一個又啞,又不會寫字之人,以便他無法跟她們來溝通,讓她們以為,這便是真正的黎副將。
讓她們相信這是黎副將之后,又安排了這么一場“偽自殺事件”,讓她們好把所有罪名安在黎副將身上,然后他們帶著這個假的黎副將回宮交差。
可偽造的,最終只是偽造的,漏洞自然是存在的,比如手上的繭,手心的繭比拇指內側要厚,不像是常年拿刀之人所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