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正午門,承天門,過金水橋,過內門,入禁宮。
趙良拍打完風塵,望向道路兩旁,看著那些建筑與亭臺樓榭,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他以前來過內宮很多次,但都是被母后和皇宮里的宦官重重簇擁著,那時他還是個孩童,現在卻恍若隔世。
在雷公公的指引下,趙良向著重重皇宮的最深處走去,而越往深處去越是安靜,甚至可以說冷清,這里的殿檐向前延展的距離比普通殿宇要長很多,于是日光被遮蔽很多,不要說現在是夜色將至的暮時,想來就算是正午時分,這里也應該很清幽。
層層盤查,一道道宮門被推開,暮色越來越深,皇宮也越來越深,直至來到那座恢宏高大的閣殿。
傍晚時分,暮色正濃,伴著赤砂的晚霞,趙良走進了昏暗幽冷的宮門。
此時皇帝面色平靜地坐在御座上翻看字畫,趙良良邁入大廳,跟著雷公公朝拜作禮,隨后眼睛盯著鮮紅的地毯,恭敬謹慎一言不發。
趙恒雙眉微挑,一面翻著手中的古書,一面指著一把椅子,說道:“坐。”
他的聲音很溫和,神態很隨意。
趙良坐進椅中,如坐針氈,覺得渾身不舒服,卻偏不敢生生動彈。
趙良心里詫異,但又不敢表現在臉上,陛下叫他來卻一直不說話,按禮他不能先開口,于是就只能這么的等著。
如木頭般坐了半個多小時,趙良不免有些難熬,不僅腰酸的厲害,心里還覺得無聊的慌。他開始想著其他事情打發時間,卻總是想到二皇子與蘇凝的婚姻,每次回過神后更加難熬,只盼著陛下趕緊問他事,也好早點回府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皇帝趙恒放下手中的書,揉了揉干澀的眼睛,然后望向屋內的趙良,仔細打量。
趙良穿著件白色儒衣,長相稚嫩,五官端正,眼眸清亮,與常人有著非同一般的獨特氣質,看似像位熟讀詩書的文雅之士。
趙恒輕輕點頭,自從進屋趙良就一直站著,臉上神色坦然,看不到絲毫慌亂急迫的情緒,有著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成熟與穩重。
“聽聞你身上趣事很多,所以朕想見見你。”趙恒平靜的說道。
趙良心喜他終于開口,張嘴就欲說話,但話到嘴邊,又想起對方的身份,言語不能缺了禮教,簡短而恭敬應道:“回陛下,皆是瑣事,人言過矣。”
“如此說來,汴都流傳的圣獸,乃是無中生有?”
趙良老實回答道:“不敢有所欺瞞。“
”原來如此。“
趙恒抬起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重重說道:”那上前月,在街道的刺殺呢?“
趙良一時間怔愣住了,他一味追求去講真話,卻忘記陛下想聽的不一定是真話。
”陛下,神獸確實不存在,但神跡卻依舊保留在王府,至于街道的刺殺,的確是有人故意所為。“
趙恒對一旁的雷公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肩旁,雷公公看見示意,立馬碎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捶起背來。
“哦?”
趙恒疑惑道:“神跡?”
趙良點頭道:“對!陛下,那日我在大梁府外突遇一老者,問我現如今是什么朝代,我看他長得鶴發童顏,又是仙風道骨的模樣,便耐心回答說,漢魏已過,南唐朝以歿,現在是東宋。他聽完感嘆惋惜,我以為他是外鄉人來汴都尋親未果,便邀請他去王府居住,可誰知他拿出一卷圖紙,像變戲法似的放到我的手里,然后轉過身走了,走時還說:“今日之事不值得對外面的人提起。”
仙人的存在一直是個迷,世人眾說紛紜,趙良不信鬼神,但卻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即使是在說謊,也是誠誠懇懇的模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趙良沒直言自己看見神仙,可趙恒絕對會往那方面猜,就算猜到世上沒有神仙,也怪罪不到他的頭上。
趙恒面色凝重,看著這張稚氣的臉,仔細辨別著話語的真假。
長生不老永登極樂,無數個日夜趙恒反復問自己,真的可能嗎?
歷代皇帝都欲尋得長生之法,嬴帝造蜃樓蓬萊求藥,景帝請葛道人煉丹,睿宗皇拜入道士修煉,可最后都是有始無終,終歸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如今趙良說有仙人在汴都出沒,他心中一陣悸動,仿佛一團死火遇到干柴,又開始熊熊燃燒起來。
”陛下,趙公子是遇上仙人了!“
雷公公忍不住大喜,停下手中的活,想借題發揮大肆夸贊,卻被趙恒揮手止退。
”你可知那位老者最后去了哪里?”
趙良搖頭:”告辭時并未注意。”
趙恒眼神黯淡了許多,突然又抬起頭,在意道:“那卷圖紙上畫的什么?”
趙良說道:“回陛下,當時我回到王府打開紙卷,發現紙上畫的是類似翻車的東西,于是就去木館找人把圖紙上的內容造了出來,所造的東西也就是現在流傳的仙獸。“
趙恒的聲音有些異樣,臉色也有輕微的變化,他急促問道:”造東西的人呢?現在在哪?“
殺意!濃濃的殺意,如果圖紙真的是神跡,趙良的身份獲得圖紙,或許是一件好事,而造東西的人看見圖紙的內容,絕對此生見不了天日。
暗道糟糕,要是陛下緝拿那木佬,估計他一輩子都離不開皇宮,不是編入工部匠戶,世世代代為皇權服務,就是打入牢房,永遠把知道的東西埋藏。
”陛下,那木佬在造圖卷時,我觀察他似有染疾,當東西造好,那木館就已關閉,人也消失了。“
然而趙良還是低估了皇帝對這件事的上心程度,身為上位者的趙恒自然不會遺漏微末之處,是死是活他都要得到準確的證據。
”雷公公,讓都指揮使司下去查一查。“
趙恒對雷公公吩咐完,又沉聲道”趙良,既然你說那卷圖紙是神跡,你可就要好生保管,不要落下差子。“
得壁無罪,失璧有罪!趙恒這是在赤裸裸的提醒!
趙良惶恐,陛下身為長輩,面對還未加冠的學子,當然不會直讓他把圖紙交出來,但作為臣子必須要識趣,他急忙道:”陛下,學子惶恐!愿將神跡高奉于陛下之手。”
趙恒本打算日后敲打賢王拿回圖卷,沒料到趙良這么識趣主動呈上神跡,一時間他有些躊躇,不愿留下刻薄的印象,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要小輩的東西。
趙良又道:“陛下,臣這幾個月日子過的并不太平,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全,還靠陛下蒙恩派趙大人保護才得以茍活,希望陛下體諒,陛下圣恩。”
趙良的行為讓趙恒很難受,一時間,還要是不要,他很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