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旦開始算計著，就過得很快，轉眼間，年節便走到了上元節。

矜塵心中想著，這個節日要祭奠娘親，便有去金陵城中的打算。

過了上元節中午，矜塵收拾妥當，帶著毛頭往金陵城中去。爺爺歷經人生滄桑，自然知道矜塵心中有事，也不多問，只是囑咐二人小心一些，早點回來。

矜塵住的茅屋雖在山腳下，遠離村莊，卻也離金陵不遠，是以一個時辰左右，姐弟倆便走進了金陵城。

因還在年節，金陵城中熱鬧非凡。城內商家都掛著大大的紅燈籠，繁華街市上人來人往，不時可以看到香車寶馬，錦衣子弟。與城外的冷清寂寞的農莊判若兩個世界。

眼前繁華喧鬧，矜塵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清冷，深深體會到“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滋味。小毛頭好奇地眨著眼睛，一會問這一會問那，拉著矜塵的手笑的開心。矜塵不忍撫了小孩子的興致，也故作開心。

冬日晝短，待姐弟兩人轉到舉辦上元燈節會的金陵沁香街時，已是華燈初上。街道邊布滿了金陵的特色小吃，小吃攤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燈，卻是供游人猜燈謎免費品小吃的。

矜塵見毛頭不再如先時般興致勃勃，低頭看去，卻見他摸著小肚子，兩眼直直地看著一邊的桂花糕，忍不住好笑，心底輕嘆，還是小孩子哦。

想到一路看來，那燈謎也不難解，是以順手解幾個燈謎，一會功夫，就見小毛頭手中抱著各種小吃，嘴里含著桂花糕笑嘻嘻道：“姐姐，這些夠我們吃幾日啦，你不用猜了。”

矜塵心下寬慰，這個弟弟心性純良，至少懂得適可而止，不會貪得無厭。于是笑著點頭，不再猜謎。

一路走來，卻見前方一座花臺邊擠滿了人，不時還傳來幾聲喝彩。毛頭眨眨眼看向矜塵，滿臉好奇，矜塵了然一笑，牽著毛頭小手走進人群。

原來，金陵城最大的飯莊如歸樓設下擂臺，要求參加者以上元節為題，寫一首詩詞，頭名彩頭就是掛在桌子中間的一塊玉佩，晶瑩剔透，價值不菲；二三名則分別是一塊上好蘇湖硯臺和一盞精致的琉璃蓮花燈。

看到那玲瓏剔透的花燈時，矜塵清眸一亮，它就是自己想送給娘親的禮物。

再也顧不得別的，矜塵拉著毛頭的手，飛快地擠到擂臺邊筆墨紙硯所在處，不顧那看管筆墨的小廝看到二人時眼中的些微鄙視和不耐，提起細管毛筆，不急不緩地寫下一首詞。自己雖不會吟詩作詞，但在那個世界，上元節的詩歌卻學了不少，這個時空與自己的時空完全不同，就算是照抄也顧不得了！

小毛頭乖乖立在姐姐身邊，但見姐姐每寫一句，那小廝的臉便白一分，等姐姐寫完，那小廝已然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急急拿著宣紙向臺上的評判奔去。

矜塵知道，自己那首一定會中彩，只因寫詞的是宋詞大家，詞賦更是經受時間檢驗，千古流傳，“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才在思量間，就聽臺上審判連連驚嘆，而后，一位胡須飄飄的老者起身，鄭重宣布：“今夜燈會，頭名狀元已經出來。”

但聽人群一陣騷動，畢竟這詩會才半，怎就能賽出狀元呢？卻見老者揮揮手，人群頓時安靜：“老朽侵染文壇六十載，從未見過如此好詞，今夜得見，也不枉此生了。”

臺下又是一陣騷動，這老者是京都名流，究竟是怎樣好詞，竟得他如此贊嘆？早有好事者喊道：“快點宣布吧，咱們都想見識呢……”接著一片附和，“是啊是啊，什么好詞？快點快點……”

矜塵默默立在人群中，只看著那盞蓮花燈，想著要向娘親說的話，一時間，竟將身邊的喧鬧都忽略了。

“姐姐，姐姐，頭名是秦子矜，是你嗎？”驀然一雙小手拉著自己的衣袖晃著，矜塵這才聽到，身邊文人才子口中都念著那句話，“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言罷，每個人都驚嘆連連，直說好詞。

原來真的是自己，矜塵心里十二分感謝著辛棄疾，拉著小毛頭輕輕悠悠地走上臺去。

“你？你是秦子矜？”臺上老者但見一大一小兩個鄉下孩子，頓時大驚，怎么可能？竟是一個身著青色粗衣的鄉下小丫頭？臺下也是一片嘩然。

“是我。”矜塵冷冷淡淡回一句，身邊的毛頭則點點頭，“是我姐姐。”

“這，這怎么可能？”幾個等著一睹才子風采的老者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這詞出自一個看來還未及笄的鄉下小丫頭之手。

矜塵也不解釋，微微低頭，冷冷靜靜地站在臺上，聽臺上臺下竊竊私語，仿若纖塵過耳，不達心跡。只因心里清楚，無論哪個時空，以貌取人者比比皆是，自己解釋了又能如何！

“大家靜靜。我們幾位評判商量一下，再出一題考考這位姑娘，以便真偽。不知姑娘可否答應？”評判們經過低聲商量，又由老者宣布，后一句則是對矜塵說的。

“請便。但我也有一個條件，如果我答上了，只要那盞蓮花燈。”矜塵清眸沉穩，伸手指指那盞晶瑩的蓮花燈。

臺下又是一陣唏噓，連臺上的老者都有些吃驚，忍不住微微搖頭，看來這鄉下的女兒家就是見識短，只喜歡那些什么花燈之類，豈不知那塊玉更值錢。

“好。老朽出一對聯，姑娘請聽，老朽的上聯就取眼前景‘明月千門雪’，姑娘請對。”老者捋捋胡須，笑看矜塵，即興對聯往往最能檢驗一個人的情思和才華。

“銀燈萬樹花。”矜塵抬眸看一眼遠處點點燈火，不加思索，脫口而出。

花臺周圍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顯然是驚呆了，細細品味，不由連連點頭，好對，絕對！就連方才還有幾個不屑一顧的人此刻也被眼前的小丫頭所吸引。

好久，就聽一人拍手贊道：“妙對！妙對！”接著就是一片贊嘆聲。

矜塵依舊靜靜站著，清眸看著那一盞蓮燈，仿若一切與己無關。

“姑娘果真才思敏捷，老朽佩服、佩服！這盞蓮花燈是姑娘的了。”老者滿眼敬慕地將蓮花燈送到矜塵手中。

矜塵清眸中閃過難得一見的一絲淺笑，對老者微微俯身施了一禮：“謝謝老先生。”

“敢問姑娘是何家小姐？日后有機會還望能細細討教？”老者甚是佩服矜塵的才華，不惜降低身份，不顧禮節去討問。

“老先生客氣了。這‘討教’二字，子衿山野村女，豈敢領受，謝老先生厚愛，人生若是有緣，自會再見。”矜塵又對老者深深一拜，而后，小心提著蓮燈，拉著小毛頭，在眾人的唏噓聲中，款款走向如夢燈市中。

卻不知，身后，借著夜色遮掩，一撥人悄然尾隨而來。

“娘，這盞燈您一定喜歡。娘，您一定會來這里對不對？有矜兒的蓮花燈給您溫暖，您就不孤單了，也不用怕黑了。”矜塵帶著毛頭站在蓮花湖畔，將手中蓮花燈放進湖中，看小花燈漸漸隨水遠去，心里跟娘說著溫暖的話。

小毛頭感受到姐姐心情異樣，也不說話，靜靜偎依在矜塵身邊，看著黝黑湖面上那點溫暖的光亮。姐弟兩人，默默立在湖畔，如同冬夜寒風中刻出的一副孤獨剪影。

“怎么，王兄英雄救美后，不打算上前自報家門？”黑暗中，兩道人影靜立在離姐弟倆不遠處的小亭中。

大宇朝西安王爺龍域難得見一向冷漠無情的北寧王爺夜銀風管閑事，自然不忘戲謔一番。方才兩人將尾隨姐弟二人的一群登徒子打得滿地找牙，那種感覺還真是痛快淋漓。

“你最好閉嘴，蓮花湖中的冷水想必很適合醒腦。”冷冷地聲音劃過耳畔，英俊瀟灑的西安王爺摸摸自己可愛的鼻子，果然安靜。

夜銀風一雙冷眸注視著那道瘦小的身影，一向冰封沉靜的心微微卷起一絲波瀾。方才，無意中看到臺上淡然自若的她，為何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令他不適應的是，看到她時，心中竟有一抹莫名的疼痛！

深夜的風，幽咽地吹過，連帶著一絲寒意。就當龍域有些耐不住寂寞又要說話時，卻見湖畔站了許久的姐弟二人緩步遠去。

身邊的夜銀風忽然拍一下手，一個如夜中鬼魅般的身影應聲而出，恭敬喚道，“主子？”

“跟在她身邊，保護。”夜銀風冷聲吩咐，黑衣人瞬息退下。

一邊的龍域睜大雙眼，露出一抹不能再驚訝的笑，要知道，能讓夜影閣的影衛保護的人除了當今圣上，他自家堂兄龍澈，就只有這鄉下的小丫頭了。

這個怪異的王兄，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會棄京城名媛淑女不要，喜歡上一個鄉下丫頭了吧？雖然，嗯，那個丫頭長得，清秀淡雅，可是，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嘛！龍域習慣性摸摸鼻子，這個情況值得跟堂兄好好匯報一下。

“今夜的事，如有第四人知道，這湖中的水就會灌到你肚子里！”夜銀風斜睨一眼身邊打著小主意的人，冷冷丟下一句話，立刻澆醒了某人發熱的腦袋。

龍域縮縮脖子，誰都知道，大宇北寧王爺言出必行，做事狠辣絕厲，毫不留情，為今之計，保命要緊。

但是，看著夜銀風冷然的背影，可愛的西安王爺還是揮揮拳頭，狠狠詛咒，風水輪流轉，早晚欺到你身上！可是這話，卻只能憋在肚子里，沒有勇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