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似火。矜塵想著這個世界應該不會有端午,卻還是求了夜月去葦塘弄來葦葉,用糯米和蜂蜜包粽子,因為最近少王爺早出晚歸,她也閑暇,倒也做了不少。
端午那日,矜塵煮好粽子,包了一些托一個小廝帶給外面的爺爺和毛頭,又給伺候少王爺的人分了一些。夜月的自然比他人多一份,只因矜塵心里感激他的暗中照顧。
看著籃中還剩下的一些粽子,矜塵猶豫著要不要請太妃和王爺嘗嘗,卻想著這樣的東西終究算不得什么精品,猶豫一會,索性作罷。
夜銀風回府時,已然是夜色深沉。一踏進心遠居,就匆匆奔進書房,將今日所聞所思寫成奏折。
“主子,要不要傳飯?”夜月推門進來請示,卻見主子一臉疲憊地揮揮手,又悄聲退出去。
“矜姑娘,你那里還還有沒有粽子?”矜塵正在書房隔壁茶室煮茶,心里想著待會茶泡得清淡一些,畢竟夜深飲茶不利于休息,才回頭,就見夜月進來。
“不會吧?那么多你還未吃夠?”矜塵睜大清眸,這人,看起來也不像那么能吃的啊。
“主子晚間未吃飯,這回還忙著呢。每次這樣,主子一般就不傳晚飯了,我想著,你那有小點心,也可以讓主子點補一下。”看矜塵俏眸帶笑看著自己,夜月心跳又加速,別過頭低聲解釋。不過,那些小米糕點的確很好吃。
“呃?那東西,不登大雅之堂,主子能吃嗎?”矜塵猶豫著,可一想他還未吃晚飯,心里竟有些心疼。匆忙將茶沏好,交給夜月,就匆匆回到自己的小廚房忙碌去了。
放下筆,揉揉眉心,夜銀風嘆了一口氣,總算理清了頭緒。
從書桌邊站起身,窗外夜色如水,已近三更了。今日在吏部隱約獲知,先帝的親弟弟,當今的和順王爺竟然參與謀劃了一場賣官鬻爵的丑事!暗地里,更有著極大的野心。可目前證據不足,何況,作為圣上皇叔,也不是現在一點官場丑事就能動的了得。不過,有四府捍衛皇上,他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這和順王爺終究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怕為了大位,引狼入室的行徑他也做的,近日邊疆四動,不可謂不驚心,這內外憂患還是得及早解決。
“主子,該歇息了。”夜月忠厚的聲音在外提醒。夜銀風鳳眸微瞇,索性日子無聊,和這位皇叔周旋一番倒也不錯。想罷,掀步走出書房,這一路,心里有了決斷,卻忽然微微生疑,一晚上竟未見那端茶的丫頭,許是這會,已經睡著下了,不由唇角勾出一笑,自己也太縱容這丫頭了。
踏進寢居,夜銀風就聞道一股食物的香味,鳳眸一掃,但見外室檀木圓桌上,一只水晶盤中,盛著兩個奇怪的用葦葉包著的糯米做成的東西,晶瑩剔透,煞是可愛;一個青花瓷蓋碗,放在旁邊,伸手打開,竟是一碗泛著肉沫的清湯,香氣正濃。
“夜月?”夜銀風回頭挑眉詢問。一般過了晚宴時辰,夜銀風就不再傳飯,只嫌麻煩,索性一頓不吃也無所謂,是以此刻見到桌上飯菜,不由生疑。
“主子,這是矜姑娘準備的。”夜月恭聲回道。
嗯?夜銀風一怔,再看桌上飯菜,竟食指大動。徑自坐到桌邊,挑一口那黏黏的糕點,嘗了一口,果然味道醇香獨到,不由問道:“這是什么?”
“回主子,矜姑娘說是粽子。”夜月恭敬回道。
“味道不錯,你也嘗嘗。”這名字,倒也稀奇,夜銀風心情不錯,隨口打賞隨從。
“主子,矜姑娘先前已經請屬下嘗過了。”夜月冷臉閃過一絲溫柔,這樣的主子讓他陌生,卻更有人情味。
“嗯?”夜銀風顯然不知道小丫頭有如此手藝,這丫頭,還真是深不可測。只是,什么時候自己身邊人都吃過她煮的飯了?
“矜姑娘將后邊的小廚房開了,這些時日,經常給屬下們做些小吃。只怕主子不喜歡,是以從未請主子嘗過。”夜月如此說來,卻是希望以后主子餓了,知道有個人可以準備。
“本王不知道的事情還不少。”這個丫頭,竟給他們做吃的了?想來,心頭竟有些酸酸的。
端起手邊的湯悶悶喝一口,留在唇間的味道極美,忍不住又喝一口,心頭那股酸勁總算過去了。
夜月也不多言,只是冷面閃過一絲淺笑。看來,主子也喜歡矜姑娘的手藝,以后,這小廚房真正要物盡所用了。
這幾日,雨下的有些頻繁,矜塵看完爺爺和毛頭剛回府,屋外就下起了細雨。如今毛頭和爺爺倒是讓矜塵安心了不少,爺孫倆生活雖不富裕,卻也安定,小毛頭如今更是私塾中的小才子,前途不可限量。
將籃中爺爺給的新鮮石榴擺在桌子上,矜塵心里滿是幸福,對墻上娘親的畫像暖暖一笑,娘,您也嘗嘗,爺爺親自種的石榴呢。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來,矜塵心下疑惑,就聽一個小廝在外邊稟道:“矜姑娘,南定王府的悠然郡主正在咱們客廳,請您過去一趟。”
“王爺不在嗎?”矜塵開門詢問,奇怪,一個郡主,請自己過去做什么?
“主子還未回來,悠然郡主想見的是您。”小廝加重語氣提醒,想必此時矜姑娘還不知道這郡主的心思呢。待在王爺身邊伺候的人可都知道,這郡主對王爺可是情深意篤,只怕王爺若是同意,兩府就要聯姻了。
“我?”矜塵清眸一轉,又從小廝神情語氣中聽出一絲意思,頓時恍然大悟,這不會是主子的風流債吧?自己如今伺候主子身邊,王府眾人雖面上客氣,背后指不定有多少口舌呢!這郡主,該不會興師問罪來了?
嘴角扯一苦笑,矜塵卻不得不去應付:“那好,我馬上過去。”
越過門外一群伺候的丫環婆子,一進客廳,矜塵就見一個與自己年若的身著紅羅紗的少女坐在上座,品茗飲茶,果真人如其名,悠然自得。
矜塵第一感覺是這郡主好美,年紀雖小,容顏純真,卻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高貴,真真是公侯小姐的氣派。
“奴婢給郡主請安,郡主吉祥。”矜塵按規矩施禮請安。
悠然郡主抬眸,細細端量著眼前靜立的丫頭,好一會,才輕啟紅唇,脆聲問道:“你就是秦子矜?”
“回郡主,是。”矜塵打起十二分精神,只因方才郡主那思量的眸光讓她直覺很不友善。
“本郡主隨王兄外出半年,回來就聽聞風哥哥收了個丫頭,原來是你。”這悠然郡主年前隨著南平王爺外出游玩,才回府就聽聞一向不近女色的夜銀風收了個貼身丫頭,心下震驚。她自幼心儀這個冷漠的王爺哥哥,此番也顧不得閨閣禮儀,匆匆來北府一探究竟。
矜塵低頭不語,心里揣測著這尊貴郡主的想法。
“你也不必緊張。照說有你照顧風哥哥,原也比那些小廝更讓人放心。只要風哥哥喜歡,我也喜歡。”悠然郡主起身,輕移蓮步走到矜塵身邊,伸手握住矜塵的手,“本郡主沒有姐妹,今日見你,倒是極投緣,聽聞你長我一歲,我就喚你一聲姐姐如何?”
“奴婢不敢,郡主錯愛了。”矜塵指尖一股冷意透過,心下更是了然,這個小郡主,絕不是看上去那樣簡單。的確,身在帝王將相府中,整日見多了爾虞我詐,你爭我奪,又有幾人心思單純?
“這么說,你是瞧不上本郡主了?”郡主柔軟的話語也提高了幾度。
“奴婢不敢。奴婢自知身份低賤,高攀不上郡主。”矜塵斟酌著回話,每每此時,都覺得無限疲憊。
“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好自為之。”面前的郡主忽然低聲說道,容色一暗,握著矜塵的手狠狠一掐,待見到矜塵臉上一抹痛楚閃過,卻又高聲笑語盈盈,“本郡主前來拜訪太妃,順便過來看看風哥哥,既然風哥哥不在,本郡主也回去了。你身為風哥哥身邊的丫頭,要好好伺候風哥哥。”
說罷,甩開矜塵的手,裊裊娜娜地走出客廳,帶著一群伺候的丫頭婆子款款離去。哼!一個丫頭,竟然在她面前擺出那份清高!此次給這個狐貍精一個下馬威,還怕她日后囂張!悠然郡主心中有一絲發泄后的快意。殊不知,就這份怨恨嫉妒之心,差點讓她萬劫不復。
眼見那一群人遠去,矜塵腳下一軟,倒在地上。低頭看時,卻見素白的手心上,被郡主尖銳的指甲狠狠掐出兩道血痕,此刻,正滲著血絲。
矜塵強忍著淚水,從地上爬起來,卻見外面伺候的小廝匆匆奔進來,問道:“矜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矜塵將手縮進衣袖中,低頭忍住淚水,連竹傘也忘記了,淋著細雨就向自己屋里走去。
這郡主,到底做了什么?瞧矜姑娘那神情,也不像沒事的樣子,這事,無論如何得讓主子知道,主子可吩咐過了,一定要照看好矜姑娘的。小廝看著矜塵雨中匆匆遠去的身影,暗暗搖頭。
娘!一踏進自己的屋子,矜塵強忍了許久的淚還是滑落下來,娘,矜兒很疼、很疼……都道十指連心,這手心中的疼痛更是難忍,矜塵哆嗦著拿出止血散輕輕敷上,卻因那鉆心的疼而止不住流淚。
娘,矜兒好疼,好疼……矜塵捧著手,埋頭床上,極其輕微的低咽著,心里有著深深的委屈,卻無人傾訴,這一刻,只想拋棄一切,隨娘親而去。
夜銀風踏雨歸來,就聽說悠然郡主來過心遠居,心下頓時不悅,低聲責怪了留守小廝幾句,就向寢居奔來。那悠然的心思他也明白幾分,這樣想著臉色便更冷了幾分。
天還微微亮著,寢居側室靜悄悄的,暗光透過雕花軒窗,撒下斑駁的光影。自矜塵住到這里,夜銀風便再未進來過。轉進小閣,但見小屋的房門緊閉。夜銀風凝神細聽,屋中傳來不太安穩的呼吸聲,想來,這丫頭是睡著了。
輕輕推開房門,一股熟悉的芳草香便縈繞鼻端。夜銀風無聲走進,卻見墻上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容貌秀美,細看,與小丫頭有幾分相似,桌上放著一對大大的石榴和幾頁宣紙。
簡單的鏤花梨木床上,小丫頭正以極其怪異的姿勢躺著,秀臉深深埋在錦被中,只能見到那還微微濕著的青絲隨意披散。一只小手孤零零地放在一邊,上面纏著一條棉布,隱隱透著血絲,另一只手卻壓在身下,似乎捂著胸口。
乍見那素白手心中的血絲,夜銀風心下一驚,卻聽到矜塵極其不舒服地低低嗚咽一聲,似要轉醒,夜銀風飛快出手,點了矜塵的睡穴,將她抱在手中,又小心替她調整好睡姿,才伸手將那細眉微蹙的秀顏上的淚痕擦干。
深深吸一口氣,夜銀風握起那只小手,揭開棉布,頓時,那久違的心疼又涌現出來。看著那兩道血痕,夜銀風原本溫暖的眸驟然冰意凝聚,心中頓生萬種折磨人的法子。穩穩心神,從懷中掏出溶雪膏,小心翼翼地擦在那血痕之上,又扯出一條錦帕包好。待一切妥當,伸手輕輕揉開小丫頭那微蹙的黛眉,又靜靜看了一會小丫頭稍稍安靜沉穩的睡顏,才悄悄關上門退了出來。
“吩咐下去,自今日始,心遠居不許任何外人靠近,否則,殺無赦。”寢居外,夜月聽主子冷冷地吩咐,又見主子神色冰寒,心下一驚,應聲而去。
夜銀風看著窗外細雨,心微微疼痛,鳳眸陡然升起一絲決然,秦子矜,本王發誓,自此之后,再也不會讓人傷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