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山位于濟陽城東郊五十里之外,夜銀風一行返回濟陽郊外,就接到了各方人馬傳來的消息。
其一,京城和順王爺稱病不朝。東平王爺派人暗探,得知其正派密使與北疆人勾結,圖謀不軌。
其二,昨夜圍攻自己的顯然不是濟陽城人馬,據夜月分析,這些人的武功套路頗為兇悍,又擅長使用弓箭,顯然是外域手法。
其三,在自己遭圍攻的同時,一批人馬悄悄潛入城郊銀庫,準備劫掠災銀,幸而夜影閣影衛防守嚴密,全殲來敵。夜星認為,截殺主子和搶奪災銀的,是一批人。
其四,郭豪手下人馬昨夜蠢蠢欲動,卻半途而止,疑似接到命令,暗中撤退。
其五,京城北寧王府外有一批來路不明的人暗中盯著,目前意圖不明。
夜銀風坐在主營中,聽屬下一一匯報完畢,冰眸如古井無波,只問:“那些災民可好?”
“很好。按主子吩咐,他們均在災民營中,昨夜的廝殺并未波及到。”夜星回稟。
“嗯。夜月,今日起,暗中發放災銀,告訴災民不要張揚,這批銀兩是供他們以后生活所用,至于屋舍,由朝廷另行重建。還有,這幾日,春江中游一段的種樹工程也該啟動了,你可以問問災民,有無愿去的,朝廷發放路費,植樹也有酬勞。當然,這下游一帶也要修壩筑堤,他們也可留下。夜星,你派人盯緊郭豪,昨夜之舉,顯然是和順王爺借刀殺人,既然失敗,定會另有打算;仔細盤查濟陽城近日來往之人,一有可疑之徒,立刻查清楚。”夜銀風一一吩咐,不能再拖延了,要盡快處理掉這些人,畢竟,春江治理迫在眉睫。
“是。”夜月夜星才待退出,就聽帳外侍衛稟報郭大人來訪。夜銀風一揮手,夜星點頭,立即從帳后暗門掠出,這才淡然道,“請。”
“下官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郭豪一進門,俯首施禮。
“郭大人清晨前來,可有要事?”夜銀風淡然問道。
“下官前來請罪。聽聞王爺昨日遇匪,下官治理無方,讓宵小趁機而入,還好王爺安然無恙,但下官罪責難逃,請王爺降罪。”郭豪跪在地上,心里卻懊惱,果真是沒頭腦的蠻夷之人,連一根毫毛都沒傷著北王爺。
“郭大人言重了。本王既然毫發無損,又豈會怪你?倒是現在有件事要勞煩郭大人。”夜銀風語氣平淡,但在郭豪聽來,無疑是昨夜的奉承起了作用,看來這北寧王爺也沒有傳言中的那么冷酷。
“謝王爺不怪之恩,不知王爺可有吩咐?下官愿意肝腦涂地為王爺效勞。”郭豪從地上爬起來,恭敬說道,心里卻得意之極。
“郭大人言重了,郭大人效勞的是朝廷,豈是本王?”夜銀風語氣更淡,待見到郭豪細汗微露,才說道,“本王看這春江東畔地勢不錯,又守著濟陽城,正適合建幾個村子安置災民。可本王聽說,這東畔都是城中大戶人家的地產,這件事,還得有勞郭大人出面協調,郭大人可有難處?”
“沒有,沒有,為災民建屋建舍,本就是下官職責所在。”這北王爺,方才一番話暗含著什么?郭豪心中有鬼,慌忙應承,大不了待房屋建好,再去盤剝那些災民,滿足那些“大戶人家”。
原來這東畔高地都是濟陽府官員豪紳的家產。春江連年水患,低處的田地常顆粒不收,只那高處,雖然土壤貧瘠,卻好歹旱澇保收,是以被大小官員瓜分殆盡。夜銀風早知道這一點,故意安排他去。
“至于銀兩方面,本王就著夜統領和你全權處理。希望郭大人不要讓本王失望。”夜銀風依舊語氣平緩,不見波瀾。
“王爺放心。下官定當辦妥,也有勞夜統領了。”這可是個肥差,蓋房子,從中可撈一大筆。至于這夜月,看上去也就是個統領,豈會知道這倒賣建材之中的秘密。郭豪心里樂開了花,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口袋。
“既然無事,你們就去吧。”夜銀風輕抬手,夜月攜郭豪施禮后退出。夜銀風輕輕合上雙眸,心中卻想著那靜美容顏,才離別,相思便至。
“夜統領,既然這些大戶人家都答應讓出東畔,我們明日就可以動手搭建房屋了。”從府衙中出來,郭豪一臉得意地看著夜月。
“嗯。越快越好,濟陽府的守衛和王爺帶來的侍衛一起動手。”夜月言簡意賅,神色冷淡。
“這建材,您看?”郭豪皺著圓圓的臉,故作為難。
“濟陽府中有一家‘初月木材’行,商譽不錯,就去那里。”這是主子吩咐的,只說城中有月形標記的商鋪盡可信賴。
“啊?”郭豪一驚,那“初月木材”不是自己熟悉的商鋪,那里的掌柜根本不理會自己,更別提從中大賺一筆了。
“下官覺得‘富家木材’不錯,那里的掌柜是下官多年的朋友,保證物美價廉。”郭豪笑著推薦。
“不必。”夜月直接冷冷回絕,心里卻暗暗記住木材行的名字。
“王爺著你我二人負責,好歹本官也是這濟陽府的府衙,對此地的了解自然比你夜統領多。”郭豪有些下不來臺,臉冷了下來。
“王爺之前有交代,夜月只是奉命行事。”夜月斜睨一眼郭豪胖乎乎的臉,不卑不亢道。
“這,夜統領,您看,就沒有商量的余地?”眼見夜月不為所動,郭豪立即又換上笑臉。
“郭大人有什么要求,盡可去請示王爺。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夜月冷冷丟下一句話,舉步離去。
郭豪狠狠瞪著那個背影,卻忽聽身后有人笑道:“郭大人這府尹也不怎么威風嘛。”回頭,一個藍衣人眼角眉梢盡是譏諷地看著自己。
“大膽,你是何人?竟敢嘲笑本官。”郭豪一愣,怒道。
“郭大人脾氣倒是挺大,怎么?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藍衣人一臉譏笑,也不多言,只從袖中掏出一塊鑲有金邊的鷹形玉牌一閃。
郭豪一驚,慌忙卑躬道,“您,請跟我來。”
藍衣人星眸一挑:“郭大人這變臉的功夫還真是不賴。”
郭豪諾諾稱是,不敢多言,只在前面引路,待兩人身影消失,早有暗探將這邊的消息傳給夜銀風。
“主子,這個藍衣人莫不是和順王爺的人?”夜星陪在極目遠眺的主子身邊,推測道。
“不一定,監視住。至于郭豪,留不得。”濟陽府是大宇海防重城,這郭豪當年也是有些作為的,怎知這幾年混跡官場,終究是變了。
“京城西安王爺查明,那守在王府周圍的可疑之人,是南定王府的小郡主所為,意圖除掉王爺身邊的矜姑娘。”
悠然?夜銀風冰眸一暗,竟是妄想動矜兒!
沉默許久,夜星微微抬頭,見主子鳳眸微瞇,竟有一絲殺氣,不由心下一顫,跟了主子這么多年,顯然知道主子動怒了。
“告訴西安王爺,那些人,一個不留。”夜銀風看著遠處蒼翠,冷冷說道。
“是,只是……”夜星不是朝廷中人,卻知道,大宇四王爺之間交情很深,可如今,主子這一聲令下,會不會讓北寧王府和南定王府之間出現猜忌呢?
“龍域自會處理干凈。”聽出下屬的擔憂,夜銀風淡淡道。
“是。”主子考慮周全,夜星也不多言,自去處理。
卻說龍域收到消息后,自然以那不太笨的腦袋想到,這些事無非是悠然郡主對北寧王身邊小丫頭的嫉妒,只是,這郡主也太狠了點,取人性命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呢。西安王爺腦袋一轉,不能讓兩王兄為一點小兒女的事誤了大業。于是,隔日,北府外忽然干凈了,悠然郡主氣急敗壞,卻再也沒接到任何訊息,因為,給她消息的人均入了狼口,添了虎腹。
一日后,夜銀風拿著夜影閣從濟陽府里盜來的暗帳,鳳眸透著冰冷。
這些年,濟陽府的賑災物資只有十分之三為災民所用,其他十分之七竟全部不知去向!每年上報朝廷的都是假賬,如若不是銀月宮有建材的買賣,自己險些也忽略這個問題。
“王爺,富家木材行的老板陳百萬帶到。”夜月拖著一人進來。
夜銀風冷冷掃一眼跪在地上的陳百萬:“陳百萬?”
“草民在。”被那冰冷的眸掃過,陳百萬胖胖的身子忍不住發抖。
“歷年濟陽府的堤壩建材可是出自你行?”夜銀風合上賬本,勾茶淺飲。
“是。”陳百萬冷汗連連。前日接到郭豪的消息,一旦被夜銀風盤查,一定要咬住舊賬,否則,有死無生。
“說來聽聽,本王很好奇。”夜銀風放下茶杯,悠然靠在椅背上。
“王爺、王爺要小民說什么?”陳百萬汗流浹背。
“自然是說說那每年二百萬的建材。”裝糊涂?
“王……王爺明察,小民商行從未有過二百萬的進項。”陳百萬一臉惶恐,心里卻松了一口氣,二百萬,看來,這王爺是在詐自己。
“如此說來,倒是本王記錯了?”夜銀風冷冷說道。
“是、是,不是、不是。”陳百萬先點頭又慌忙搖頭,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
“那你倒是說說,濟陽府每年修筑堤壩的建材要多少銀錢?”夜銀風鳳眸微瞇,端起茶杯又放下。
“這……”陳百萬一頓,按著歷年的規矩上報,“濟陽府每年自小的那里買走木材一百萬兩,用于修堤打樁和建房舍。”
“一百萬兩?陳老板可沒忘記?”夜銀風語調淡淡,偏偏仿若刺骨。
“沒、沒。”陳百萬抖抖索索地拿出錦帕擦擦冷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嗯,陳老板果真會做生意,很好!夜月,傳府尹郭豪來。”夜銀風鳳眸冰聚,難得本王今日有耐心,就讓你們死個明白。
郭豪一進營帳,掃一眼陳百萬,見他暗暗搖頭,心下有底,俯身跪倒,“王爺,不知有何事吩咐下官。”
“郭大人,這幾日修筑堤壩辛苦了。”夜銀風神色淡然。
“為王爺效力,下官心甘情愿。”郭豪揣測夜銀風的語氣,心中暗喜,看來,那個冥離漠說的不錯,按兵不動很明智。
“是么?那,這里有一份賬本,想必郭大人很樂意為本王解釋解釋。”夜銀風冷冷將手中賬本丟到郭豪面前。
郭豪一愣,慌忙撿起來,打開一看,頓時一臉驚慌:“王爺,這、這一定是小人誣陷!這絕不是我濟陽府的賬簿!”
“這就是郭大人的解釋么?很好。”夜銀風薄唇一扯,轉眸看向陳百萬,“陳老板,可還有什么忘記的要補充?”
陳百萬被那冰眸的冷厲又嚇出一身冷汗,眼見郭豪使勁給自己使眼色,猜測那賬簿肯定有問題,心一橫,保命要緊:“稟王爺,草民有話要講。”
“講。”
“王爺,每年的木材,郭大人指使小人,用下等次品,價值實不足百萬,這中間的差額,小民貪得三分之一,其余的,都給了郭大人。至于其他的,與小民無關,請王爺開恩,饒小民一命!”陳百萬連連磕頭,乞求饒命。
“王爺,他血口噴人,下官根本不知此事!王爺,每年的三百萬賑災款銀,下官都一絲不差地用在災民身上,怎可能有這等事!”郭豪狠狠瞪陳百萬一眼,說的義正言辭。反正,那些懦弱的災民也沒那個狗膽上告,再說,有和順王爺護著,怕什么!
“稟王爺,春江萬名災民代表有上書。”帳外護衛高聲回稟。
“請進來。”夜銀風冷冷掃一眼滿臉驚色的郭豪,冷笑,“身為父母官,郭大人想必比本王更期待這一份萬民書吧?”
幾個災民代表進來,跪倒,其中一書生呈上一份厚厚的粗布,說道:“草民給王爺請安。王爺,這是春江萬名災民聯名上書,狀告濟陽府臺郭豪及下屬官員欺詐百姓,盤剝朝廷的賑災錢銀,霸占百姓田地,懇請王爺為萬民做主。”說完,俯身磕頭,其他災民也一起磕頭,“求王爺做主!”
“你們起來說話。”夜銀風語氣雖平淡,但冰眸不見冷意。幾名百姓不敢仰視尊顏,低頭起身。
“你是哪來的臭書生!竟敢誣陷本大人,你不想活了!”郭豪肥胖的臉有些扭曲,暴跳起來就想踹那書生,這些可惡的鄉野村夫!竟然敢不顧死活上書!
“大膽,竟敢在王爺面前如此放肆!”夜月上前,一把按住郭豪。郭豪被夜月一按,竟再也站不起來。
“郭大人,你不記得小民了?”書生先對夜銀風一拜,轉身,雙眸透出一股恨意,“小民乃是那城東李莊的秀才,只因一次見令家公子欺壓良民,小民不忿,怒斥了幾句,卻被一頓毒打,險些丟了性命。郭大人你還不解氣,抹了小民的學名,小民苦讀十年寒窗,再無出路!小民家母被氣得一病不起,在去年洪災中含恨離世。小民多次上告喊冤,無奈濟陽府官官相護,小民求告無門,茍延殘喘至今日,沒想到,竟看到你這個狗官落馬,哈哈……”
書生胸中那口怒氣終于發泄而出,忍不住仰天長笑。
“郭豪,你可知罪?”夜銀風語氣冰冷。
“王爺,你忘記了,你也收過本府的錢,你憑什么如此做,哈哈……”郭豪掙扎著大笑,卻被夜月一腳踢到后背,頓時疼地驚呼。
“來人,將郭豪及一干濟陽府官員全部收押,即日起,本王監政濟陽府。”夜銀風收好萬民書,冷冷說道。
待郭豪怒吼著被壓出去后,夜銀風細長鳳眸掃一眼愣愣看著他的一干災民,低頭飲茶。
“王爺已經將郭豪送那四十萬兩銀子上繳國庫。圣上傳旨,這些銀兩取自濟陽,還于濟陽。今年,每戶災民多發十兩銀子,以供災后生活。”夜月盡職地替主子解釋。
“謝王爺,謝王爺,濟陽百姓永遠不會忘記王爺大德。”書生撲通跪倒,連連磕頭,這一片天,終于要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