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無休止的廝殺漸漸遠去,卻是一片溫暖的陽光,斜斜映著繁茂的樹林,竟是曾經住過的深山古庵。
矜塵疑惑地看著眼前,沒有娘,沒有凈空師太,沒有曾經陪伴自己的小道姑,她們都去了哪里?
推開熟悉的竹屋,娘睡過的床,娘彈過的琴,矜塵手指一一拂過,淚水一滴滴涌出。輕輕握住娘留給自己的項鏈,矜塵心中溫暖,娘,矜兒現在很幸福呢,有沐涵照顧著,娘安心吧。
一陣風拂過,矜塵回頭,黑眸看到的,竟是銀狼,那雙冰冷的眸,竟是那樣的溫暖,矜塵覺得好熟悉。
“乖矜兒,醒醒,吃藥了。”
溫柔低沉帶著磁性的聲音不住地在耳邊回響,矜塵緩緩睜開雙眸,眼前,是那張略帶焦急卻滿是溫柔的俊雅容顏漸漸清晰,忍不住微微一笑:“沐涵。”
“矜兒,把這碗藥喝了。”夜銀風懸了一夜的心終于落回原位,將矜塵扶起攬入自己懷中,端起藥碗。
“你有沒有受傷?”憶起昨日廝殺,矜塵慌忙問道,又上下細細打量夜銀風。
“沒有,放心。先把藥喝了。”夜銀風心中溫暖,面上線條更加柔和。
矜塵順從地喝著藥,雖然苦澀,心中卻甜蜜異常,兩人目光相對,一時間情意綿綿。
“哈哈,老夫教了你小子那么多年,都沒見你小子如此溫柔過,哈哈……”伴著一陣大笑,一個須發皆白卻紅光滿面的老人踏進來。
矜塵但見來人慈眉善目,炯炯雙目好奇地打量自己,一時羞紅臉,低下頭。
“有事?”夜銀風不滿地掃來人一眼,將矜塵抱在懷中,冷冷問。
“沒事,沒事,來看看徒弟媳婦。”老人也不惱,笑呵呵地道。
徒弟?矜塵一呆,抬頭問道:“您是沐涵的師父?”
“師父?哈哈,還是丫頭好,知書達理。臭小子可只叫老夫‘老東西’呢。”老人摸著長長的胡須,里對眼前的丫頭多了一份好感,這樣的孩子多好,不像自己那些不孝順的徒弟們。
“沐涵?”矜塵疑惑地看著一臉淡然自若的夜銀風,該不會沐涵不喜歡這老人吧?
“一百多歲了,老東西就是老東西。不然該叫什么?”夜銀風邊悠然輕語,邊拭掉矜塵嘴角的藥汁。矜塵竟在那一向淡漠的臉上看到一絲隨意自在,這樣的沐涵,有點,痞痞的?
“臭小子!為師應該先教會你尊師敬長!”老人白眉一橫,抬手拍向夜銀風右肩,后者微微一笑,迅速一避,出指曼妙,瞬間躲過了老人突然襲擊。
“你們?”矜塵心下大驚,但見兩人四目澄亮,均是笑意,才明白原來兩人是鬧著玩的,不由松口氣。
“哈哈,臭小子,你那些什么護衛都找到這里了,你再不出去老夫就拿掃把趕人了。”老人撫須笑語,“丫頭這里我照看著,你去吧。”
夜銀風知他素來不喜朝廷中人,點點頭,又對矜塵說道,“這幾日,你乖乖呆在這里,好好養養身子。”
“沐涵,我跟你去。”念及昨夜發生的一切,心里終究放心不下,矜塵毫不猶豫跳下床。
“聽話,我沒事。倒是你,跟在我身邊會有危險。這里有人照顧著,我也安心。”夜銀風摸摸矜塵的秀發,眼中滿是愛憐。
“可是……”矜塵心中不舍,捏住他的衣角。
“乖,我會常來看你。待那邊事了,我來接你。”縱是不舍,也明白,此時這里最安全,跟在自己身邊,矜兒只會擔驚受怕。
“丫頭,在這里陪陪我這個老頭子不好嗎?”一邊老人摸著長須,故作一臉沮喪,“還是?你也嫌棄我這個老頭子?”
“不是的,不是的。”矜塵見老人一臉可憐,慌忙說道,又滿目深情地看著夜銀風,“沐涵,一定要好好安頓那些災民,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放心。”夜銀風緊緊握一下矜塵的素手,轉身出去,生怕因那眸中的萬般不舍而帶她一起走。
“丫頭,別悶在屋里,陪老夫出去走走。”老人送走不肖徒兒再回來時,卻見矜塵靠在窗邊出神,神情落寞又有些倔強。
“老先生,麻煩您了。”矜塵不知道該稱呼老人什么,應該叫爺爺,可是,他又是沐涵的師父。
“不麻煩,不麻煩,我說丫頭,你就隨著沐涵那臭小子叫我師父吧。”老先生?老人摸著胡子,搖搖頭,老先生,我有那么老嗎?
“是,師父。”矜塵看著老人小孩子一般,嘴角一彎,這老人家真得很像那個調皮可愛的老頑童。
“丫頭,老夫帶你瞧瞧這座山莊。這可是老夫最喜歡的一處了。”老人家笑的得意。
矜塵隨老人走出種滿竹子的小院,才發現,原來自己所住的小樓閣竟是在半山上。
放眼看去,半山亭臺樓閣,影影重重,隱在郁郁蔥蔥地百年老樹中,遠遠看去,竟是一片無垠大海,海天相接,山水相映,彷如人間仙境。矜塵深吸一口氣,但覺心曠神怡,不由嘴角上彎。
“怎么樣?丫頭?這里是不是堪比人間仙境?”老人得意地看著矜塵。
“山接碧水,水在天外,人在畫中央。”矜塵笑語。
“人在畫中央,哈哈,妙!我這凝翠山銀月宮可不就是這天下一幅名畫。”老人摸摸胡須,這個丫頭真是一語中的。
“凝翠山?這里叫銀月宮?”矜塵疑惑地看著老人。
“臭小子沒跟你說?”老人亦訝然,以那小子對小丫頭的寶貝程度來看,應該不會瞞著才對。
“說什么?這銀月宮難道和沐涵有關系?”矜塵滿臉好奇。
“哈哈,我看,這件事還是待臭小子告訴你好了。”老人笑笑,“不過,他既是老夫的徒兒,自然和老夫這銀月宮脫不了干系的。”
“那您就是這銀月宮的主人?”矜塵心思微轉,斷定這銀月宮一定是江湖中的某個神秘組織。
“也算是,不過,老夫早就不過問這世間俗事了,老夫寧愿游山玩水逍遙快活也。”老人看著遠處,心思奇轉,問道,“丫頭,這大好河山,有沒有興趣去走走看看?”
“若能游遍天下,該是何其幸運。”矜塵一臉向往,看著遠處山水相接,天高地闊,卻念及自身諸事,微蹙黛眉,“只可惜,我心在紅塵,太多俗事未了,又怎有您那份心境呢?”
心在紅塵?老人回眸,用那雙看透世事的慈目細看矜塵黯然無奈的清顏,不由暗嘆,這個丫頭,經歷諸多坎坷,雖然面上淡淡的,心卻依舊沒有走出來。盡管不知道矜塵的身世,但老人以看透世間滄桑的敏感直覺在她心底,藏滿了化不開的情愁。
“丫頭,這世間之事,如這自然萬物,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生離死別、愛恨情仇都是有因有果,循環輪回。不要想著那些痛苦不放手,人與這天地一比,何其渺小,可是,只要心懷四海,便也可以容納百川,自在生活。”老人長長一笑,自己這一番點撥,但愿能慢慢融入這丫頭心中。
矜塵一呆,心懷四海?清眸看著老人慈祥容顏上歷經滄桑的笑,一時心中迷惑不解。
“丫頭,這人啊,不能一輩子只活在回憶中。”老人摸摸胡須,忽然輕拍一下手,一個紫衫少女應聲而出,“丫頭,這是臭小子安排在你身邊伺候的人,有什么事,盡管問她。紫云,拜見新主子。”
紫衫少女容色可愛,聞言,大方上前對矜塵一拜,“紫云給主子請安。”
“姑娘客氣了。”矜塵急忙扶起紫云,心底對這個可愛的女孩子有種莫名親近,溫柔笑語道,“我也不過是個丫頭,怎么能用你照顧呢?”
“主子既然吩咐紫云照顧您,您就是紫云的主子。難道,您嫌棄紫云出身江湖?”紫云俏顏一愣,快語道。
“當然不是,只是,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的。”矜塵慌忙解釋,自己畢竟來自另一個世界,在心中,始終認為人人平等。
“丫頭,你是個姑娘家,有紫云在身邊也方便些。這銀月宮也只她們紫風閣女娃娃多些。再者,臭小子如此安排必是不放心你,你不會讓他分心吧?”老人摸摸胡須,呵呵笑語。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我身邊做個伴吧。只是,我也不喜歡那些俗禮規矩,我喚你紫云,你便叫我矜兒吧。”矜塵知道,不留下紫云,沐涵必定不放心自己。
“紫云怎能如此無禮?”紫云急忙回絕,但看矜塵一臉期待,心下一動,快語道,“既然您不喜歡‘主子’這個稱呼,那紫云就喚您‘姑娘’,您的閨名紫云萬萬不敢直呼的。”
“罷了!”矜塵無奈地搖搖頭,又笑語,“那今后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姑娘,紫云帶您嘗嘗新制的小點心去。主子特意吩咐的,您一定喜歡吃。”這個姑娘很隨和,紫云甚是喜歡,也不理一邊的老人,挽起矜塵向一邊的小院走去。
“師父,您不嘗嘗嗎?”矜塵回頭喚老人,卻見老人袖袍一揮,人已如大鵬般向山下飄然而去,“丫頭,老夫最不喜歡那些點心什么的,老夫喝酒吃肉去也。”
“姑娘,老宮主自在慣了,最見不得這些小女兒的玩意,您就別在意了。”紫云見矜塵不解,急忙解釋。
“師父是銀月宮宮主?”矜塵心下有許多事不明白,不由出聲問道。
“是老宮主,現在的宮主是主子。”踏進一間擺設精致的小屋,紫云一邊布置糕點,一邊說道,“主子臨行前吩咐了,姑娘有什么不明白,可以問紫云。”
原來,沐涵已經安排人替自己解惑,矜塵心下溫暖,眸中浮起一絲笑意:“原來紫云是朵解語花呢,那這銀月宮是做什么的?”
解語花,這個比喻真好,紫云不由一笑,嘰嘰喳喳道:“咱們銀月宮身在江湖,宮中人人習武,但不會濫殺無辜。”
說起銀月宮,紫云一臉自豪:“咱們四海之內的分舵均是做生意的,暗中則鋤奸懲惡。老宮主不喜朝廷中人,因此咱們宮規規定,若非外族入侵,絕不與朝廷來往。雖然,咱們主子是朝廷中人,但咱們銀月宮,除了夜影閣隨在主子身邊保護主子,其他四大閣均不參政。”
矜塵憑著對江湖的一點模糊形象,也只大概明白,這沐涵,必定是銀月宮現任宮主,可是,北寧王爺與銀月宮主,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他是如何做到的?
“既然師父不喜朝中人,又為何選了現在的宮主呢?”
“這個紫云就不知道了。也許因為咱們主子是天縱奇才。反正老宮主就是喜歡主子。聽紫風姐姐說,主子六歲就被老宮主帶回來,不到十年就將宮中武功學全。紫云從四歲起,隨著左護法學了十年,才只練會一樣武功。主子就是厲害啊。”紫云一臉崇拜。
“學習貴在傳而不在博,紫云學了如此之久,一定也很厲害的。”矜塵笑看著小丫頭可愛的表情,安慰道。
“要不說咱們主子厲害,樣樣武藝不但學會,而且還都精通。對啦姑娘,您快嘗嘗這些點心。”紫云邊說邊將小碟一一擺好,滿臉期待的看著矜塵。
矜塵隨意夾了幾塊小點心,細細品嘗,“手藝真好,尤其這個紫色香芋糕,甜而不膩,入口松軟,很好吃。”
“香芋糕?這個名字好呢。這是紫云用芋頭新做的花樣,還沒有名字。香芋糕,姑娘這個名字起的好。”紫云又低聲念了幾遍,拍手說道。
“我只不過隨口起了個名字,哪有那么好聽哦。”矜塵看紫云眉開眼笑,不禁好笑。
“姑娘真是聰慧,以后紫云做得糕點就由姑娘起個名字,送到咱們銀月宮的糕點鋪中,保證名揚萬里呢。”紫云笑著說。
“名揚萬里,那要是不好聽豈不是要臭名遠播了。罷了,我以后還是不吃你做得東西了。”矜塵故作為難,逗著面前天真活潑的小丫頭。
“那,紫云還是不要為難姑娘了。您要是瘦了,主子回來還不得將紫云一掌劈死哦。”小丫頭想想,趕忙搖搖頭,還是保命要緊。
“他那么兇?”矜塵見紫云一臉敬畏,不由問道。
“哎呀,也不是兇啦。就是冷冰冰的,咱們大家伙都說,大夏天看見主子都覺得寒氣逼人的。”紫云看看窗外,悄聲對矜塵說道,“反正就是冷颼颼的,不招人親近啦。”
“撲哧。”矜塵莞爾一笑,這個沐涵,竟然給人這種印象,冰山啊。不過,念及自己初見他時,卻覺得那雙冰眸背后,隱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暖,不由怔住,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么,這個天意,又會給自己和沐涵一個怎樣的結局?是凄然離別還是生死相隨?又或者,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珍惜相守的每一刻,珍惜,彼此的心。念及自身,矜塵一時愣了神。
紫云眼見面前的姑娘一時出神,不由細細端量那張清顏,心里卻很好奇,面前這個看似柔弱,通身卻自有一股不俗氣質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主子,似乎對她很好呢。
純真可愛的小丫頭后來才知道,主子對姑娘,豈止是好,只怕已然疼到了骨子里,揉到了靈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