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清涼如水。
白日去看望了爺爺和毛頭,又被子箏纏著去京都有名的首飾店轉了一圈,終于安安穩穩回房了。矜塵換上柔軟的蠶絲睡裙,秀氣地伸個懶腰,接過紫云拿來的醫書,懶懶臥在軟榻上看起來。
“姑娘,累了一日,不要看書了,您早些睡下吧。”碧荷替矜塵鋪好床,走過來勸矜塵。
“方才與箏兒鬧得厲害,我倒不困。碧荷,你和紫云先去歇息。”矜塵目不轉睛地看著醫書,柔聲說道。
“碧荷姐姐,姑娘喜歡安靜地看書,咱們走吧。”紫云忽然笑嘻嘻地從外面進來,拉起一臉不解碧荷退了出去。
矜塵近來看的是天下奇毒篇,里面有一種毒藥,是凈空師太曾提及的天下奇藥“靈變”,因名字奇特,矜塵印象深刻。
書里記載,此藥如腹,輕者昏迷,重者必死;可凈空師太曾言,此藥若是配上一味雪山蓮露,卻能凈化五腹,百毒不侵。
怪不得叫“靈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既能殺人又能活人。
“矜兒,想什么呢?”溫和如水的聲音傳來。
“這天下之藥,用的恰當,就是靈丹,用的不妥,便是毒藥,看來,世間之物,原沒有好壞,關鍵在人心運用。”矜塵習慣性抬眸一笑,說出心中所想。話一出口,看到眼前一身褐色錦袍的夜銀風,驀地坐起來,秀顏滿是驚喜,“沐涵,你怎么來了?”
“想矜兒了。”夜銀風靠到矜塵身邊,伸出雙手抱住她。
“這里是舅舅家。你是如何進來的?”矜塵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挪動身子,試圖脫出那個懷抱。
“矜兒,明日回王府可好?”夜銀風長臂緊緊抱住那想逃離的人兒,聞著熟悉的清香,柔聲問道。
“明日?”矜塵一愣,旋即想起,已然過了約定的兩日,可自己心里,始終有個結,抬眸問夜銀風,“沐涵,能不能再多住幾日?”
“多住?矜兒可是從未想過本王?”某人一臉暗沉。兩日都過去了,這丫頭,竟然樂不思蜀了。
“不是!”矜塵不假思索,話一出口,卻羞紅了臉。
“那矜兒為何不回去?”夜銀風俊顏上的不滿因矜塵的話一掃而光,低頭在那羞紅地臉頰上落下一吻。
矜塵聽著那有力的心跳,良久,抬起頭,柔聲問道:“沐涵,太妃可好?”
“母妃很好,昨個還問起矜兒。”夜銀風抱住矜塵,輕語。
“在太妃心中,矜兒只配做沐涵的妾吧?”矜塵忽然無奈一笑。
“矜兒。”夜銀風鳳眸深沉,凝視矜塵,“你是本王的唯一。”不錯,母妃雖然有意讓自己以妾室的身份收了矜兒,可那只是母妃不知矜兒真實身份罷了。更何況,就算矜兒沒有什么身份,矜兒也是自己唯一要娶的人。
“可沐涵,太妃畢竟是你的母親,矜兒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卻不能不顧及她的感受,所以我想,還是先不回北府的好。”矜塵輕輕嘆一口氣。
“不準,本王不準。”夜銀風神色一黯,將矜塵狠狠抱進懷里,“矜兒,你必須在本王身邊,必須!”
“沐涵,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霸道啊。”矜塵聽著那強有力的心跳,心里甜蜜與苦澀交織著,良久,輕柔的語氣透出一絲堅定,“那么,為了沐涵,矜兒應該先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夜銀風感受到矜塵的情意,黯然的心漸漸放開。
“我要下一趟揚州,見見外祖父。”矜塵從夜銀風懷中坐直身子,一雙如水杏眸看著他,眸光執著。
“矜兒決定了?”夜銀風輕輕挑起矜塵一縷秀發,心里明白,矜兒此舉,一半是為了她的娘親,一半,卻是為了自己。
“沐涵,雖然我很討厭身份尊卑,可是,我想,認了這個身份,也無妨。”白日與二舅舅相談,略知外祖父之意。
秦家的嫡孫女,自己本欲拒絕,可如今想來,卻是外祖父一片苦心,這樣的身份,或可配得上沐涵,至少,能讓太妃心里安慰一些。
“矜兒,如若不愿意,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夜銀風滿目寵溺。什么身份自己都無所謂,不過,如若矜兒覺得開心,什么都好。
“嗯。”矜塵點頭,忽然憶起一件事,“對了,沐涵,聽二舅舅說,宮宴那一日,你與和順王爺不歡而散,皇上,卻由著你們失禮?”
“矜兒,有些事,并非如表面看起來那樣。”夜銀風輕輕抱住矜塵。當今的心思,他明白幾分,無非是為了一個“權”。
“沐涵,恕我多言,當今皇上,如此縱容與你,未必是好事。”自古伴君如伴虎,沒有哪個皇帝能容忍一個武功謀略均在自己之上的臣子。
“矜兒可看出什么?”夜銀風微微一笑。
“以沐涵的睿智,想必也想到了,問我做什么?”矜塵見夜銀風鳳眸含笑,心知他明白,從他懷里起身走到桌子前,倒一杯溫熱的桂花茶,遞給夜銀風。
“想聽矜兒的看法。”夜銀風接過茶,一把將矜塵拉進懷里,喂矜塵喝一口,而后,自己又喝一口,才放到一邊的矮幾上。
“無非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皇上忌憚那個和順王爺,如今朝堂,能與和順王爺抗衡的只有四大王府,以北府為首。與其說皇上倚重與你,不如說皇上在利用你牽制和順王爺。歷代君王,為了權力,均可以不擇手段,我想,他或者有些英明,卻也不例外。”矜塵淡淡道。在那個時空,看過太多歷史小說,對這些,還是略有了解的。
“鷸蚌相爭?矜兒覺得本王是那鷸還是那蚌?”夜銀風俊眉微挑,看著矜塵。
“呃?人家只是打個比喻。”矜塵秀眉也一挑,抬眸瞪夜銀風,“沐涵,聽重點。”這個家伙,聽什么呢!
夜銀風薄唇勾起,輕點矜塵那微皺的小鼻子,笑語:“如若本王不想讓那漁翁得利呢?”他的矜兒,還會有什么奇思妙想?竟然能看透朝堂情勢,點破帝王之術,這個小丫頭,究竟從哪里學來的。
“很簡單,讓朝堂永遠維持三方勢力!”矜塵嫣然一笑,有些小小的得意。雖然自己數學不好,可也知道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狀態,活學活用,挪到這政治上,沒準也一樣。
“三方平衡,相互制約。”竟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夜銀風俊眸深處是明亮的光芒,輕輕抬起矜塵的秀顏,看著那雙澄澈的清眸,笑意盎然,“想不到,我的矜兒,竟能與本王心意相通。”話音一落,低頭在那水潤誘人的凌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夜深了,沐涵該回去了。”矜塵因那纏棉一吻,俏臉羞紅,低下頭小聲說道。這個人,在二舅舅家,也不知收斂!
“好,矜兒先睡。”夜銀風起身將矜塵抱到床上,習慣性地給她蓋好錦被,握住她的小手,“等矜兒睡下了,我再走。”
“沐涵,我想過兩日就去揚州。”矜塵閉上的清眸忽然張開,看著面前俊雅的容顏。有些事,解決要趁早。
“矜兒,再等一月可好?”夜銀風微微皺眉,“還有幾日,就是大宇的開國祭祀,我不能出京。”開國祭祀,各府王爺如無征戰,必須陪在皇上身旁。
“我可以自己去,沐涵,九月中,是外祖父壽辰,我不得不去,何況,有表哥護送,沒有關系的。”矜塵知夜銀風公務繁忙,原也沒想他能陪自己。更何況,以夜銀風的身份,如果貿然前去地方,皇上也會猜疑的。
“不行,本王必須要陪你去!”夜銀風俊顏又一次沉下去。
“沐涵,你不必陪我。”矜塵反手握住夜銀風的大手,柔聲道,“我知你心意,知你擔憂,可我不能總依賴沐涵,也不能永遠活在沐涵的羽翼下,我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矜兒。”夜銀風看著那雙愈發迷人的清眸,俯身連人帶被抱起矜塵,輕輕嘆一口氣,“好吧,不過,要聽我安排。”夜銀風緊緊環住矜塵,恨不得將她揉進骨頭里,這個小丫頭,容色越來越嫵媚,心思卻越來越執著無畏,可這一份溫婉與勇敢,嬌媚與無畏,越來越散發出別樣的芬芳,令人欲罷不能。
“嗯,聽沐涵的。”矜塵暖暖一笑,她就知道,她的沐涵會給自己一片天地,讓自己去歷練,去學會生存。
三日后的清晨,秋風微涼,秦府悄然駛出三輛馬車,直奔城外而去。
行至十里長亭,馬車停下,矜塵放下手中的書,微微疑惑,抬眸問挑簾張望的紫云:“小云兒,怎么了?”
紫云回頭揶揄一笑:“姑娘,主子來了,許是昨夜忘了什么話也未可知,我們先下去了。”不待矜塵說話,拉著一臉微笑的碧荷跳出馬車。原本窩在矜塵身邊的小靈狐也立刻飛奔出去。
“紫云,你是不是想練字!”矜塵羞惱地威脅了一句,卻聽紫云那聲淺笑疏忽止住,車簾一動,一身朝服的夜銀風走了進來,靠在矜塵身邊坐下。
“沐涵。”矜塵丟下手中醫書,心里甜蜜,輕輕靠進夜銀風懷里,“昨夜不是說今日不來了么?”連官服都未及換下,看來是下朝后直奔京都之外的,這個傻瓜。
“想矜兒。”夜銀風簡短說完,看著那張清顏,低頭吻住矜塵的凌唇,直接用行動訴說心中的不舍。這個丫頭,要離開自己好久,真恨不得跟她去。
“矜兒,昨夜,紫風閣主紫風帶著六大高手趕到京城,這一次,讓她隨你去。”許久,夜銀風抱住因那纏棉一吻而全身酥軟的矜塵,輕聲說道。本以為若是紫風趕不到,就讓夜星帶人暗中護衛,這樣很好,畢竟,紫風是女子,能時刻隨侍矜兒左右。
矜塵輕輕點頭,靠在夜銀風溫暖的懷中,離別的傷感漸漸涌起。
“這是銀月宮的特有的煙花散。”夜銀風從懷中拿出一支小竹筒,放到矜塵手中,“一旦有危險,打開它,自有人相助。”這幾日,夜星獲得消息,已然有人在暗中探查翡翠睡蓮的下落,更何況,還有一個身份莫測的碧荷跟著,矜兒此行,也許會有無法預知的麻煩。
“沐涵,你放心,我只不過就是去探親罷了,不會有危險。”矜塵握住煙花散,壓下心中的離愁,柔聲寬慰夜銀風。心里暗想,沐涵太過認真了,自己一個小女子,又沒有什么仇家。
“矜兒,一定小心,半月祭祀一過,我就去接你。”夜銀風緊緊抱住矜塵,心里有種莫名的不安。
“嗯。”矜塵雙眼驀然濕潤,慌忙合上眸,將淚珠遮住,平復一下憂傷的心緒,柔柔道,“沐涵,時辰不早了,我該啟程了。”
“等我。”夜銀風深深吸一口那迷人的清香,驀地放開矜塵,轉身掠出車外,飛身上馬,只一瞬,已然遠去。
矜塵張開水眸。看著車簾輕晃,離別的憂傷瞬間如潮水般襲來,忍著的淚珠成串滴落,喃喃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余音漸漸不聞,只有清淚,一滴滴,落入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