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金陵,天高氣爽,最美要數城東的棲霞山,清幽怡靜。楓林如火,紅遍漫山,遠遠看去,如天降紅云,似火燒翠山。
矜塵和子箏下了馬車,就被那漫山楓葉映紅了清顏。
“姐姐,這里真是太美了。”子箏呆呆看著楓林,忍不住贊嘆。
“是啊,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一秋的風采,全在小小一片楓葉上了。走吧,咱們去走走。”矜塵淡笑,清顏上戴著的面紗隨風微動,越發顯得如夢似仙,轉身扶著紫云和碧荷的手,走上去棲霞山的木質小路上。
子箏甩開小丫頭要扶她的手,追上矜塵,將碧荷擠到一邊,緊緊跟在矜塵身側,挽著矜塵的胳膊,笑得一臉燦爛。
“姐姐,你說要是嫂嫂知道這里風景如此之美,肯定會在家里坐不住了。”
矜塵含笑點頭,道:“是啊,不過,人丁興旺百事旺,嫂嫂有了小寶貝,也是咱們秦家的大喜事呢。”夢晴九月底才被診出,已經有個兩個月的身孕,害得秦夫人連怪自己粗心,這會,正被秦夫人禁足在家安心養胎呢。
“矜姑娘,主子在山上的棲霞寺里,特命小莫前來接應一下。”山路上,一道青色身影迅疾奔來,走到近前,才發現是北府的侍衛小莫。
矜塵點頭輕笑:“有勞小莫侍衛了。”
自回京后,矜塵住進了二舅舅家,夜銀風順了她的心意沒反對,但每日必過秦府一趟,更是明里暗里派來幾十個暗衛將矜塵護得一絲不漏。矜塵知道,這是他的心意,也就由他安排。今日夜銀風邀自己前來棲霞山賞楓葉,卻未親自去接矜塵,矜塵知道,此行他必定還有別的事宜。
山路蜿蜒,卻并不陡峭,木質的臺階一路延伸開去,臺階上零零散散飄落幾片楓葉,點綴著看似單調實則別有風味的山路。
“姐姐,一會咱們去那片楓林轉轉吧。”轉過一道凸出的山石,是一片大大的楓林,楓葉似火,燃紅半邊天空。子箏深深地被吸引了,挽著矜塵的手輕晃。
“好。”楓林一邊,就是半依山勢而建的棲霞寺,矜塵想想,點頭。這個時候,怕是沐涵有事情,莫不如陪小箏兒在楓林里看看。
“小莫,勞煩你去告訴王爺一聲,就說我在楓林里逛逛,累了就去寺里等他。”矜塵轉眸笑著對小莫說道。
“矜姑娘您小心一些,小莫這就去。”小莫憨憨一笑,轉身向棲霞寺走去。
子箏松開矜塵的胳膊,提起羅裙,笑著向楓林跑去,邊跑邊笑著去接那些被秋風吹落的楓葉:“姐姐你快來呀,這里的葉子好精致呢。”
“箏兒,你小心一些。”矜塵給碧荷使了個眼色,碧荷慌忙追上子箏,“二小姐,你慢些,小心摔著。”
子箏跑累了,蹲在地上,細細看著那些楓葉,對矜塵喊道:“姐姐,這些楓葉脈絡清晰,顏色鮮美,回去送給嫂嫂,她一定喜歡。”
“二小姐,地氣涼寒,您起來看。”碧荷趕緊將子箏扶起來,這位小姐如今就像出籠的鳥兒,哪還有一絲在家時的穩重模樣。
矜塵清眸含笑走了過來,嘴里卻嗔道:“你這丫頭,碧荷說的對,女孩子受了涼就不好了,別鬧了,咱們好好走走。”
子箏笑瞇瞇地起身,笑道:“姐姐,這里又沒人,咱們把這面紗摘了吧,怪悶的。”反正都是自家人,這楓林又安靜,大口呼吸一下,多舒服。
“二小姐,您要摘隨您,姑娘是不行的。”紫云笑語。這若是讓那霸道的主子見了,還不得劈了自己。
“嘻嘻,姐姐,我知道,那個北王姐夫是生怕您被人搶走,這也難怪,我若是男子,必定也喜歡姐姐的,哈哈……”因夜銀風近來常到秦府,子箏偷偷看過幾回,見北王對姐姐的寵愛簡直是霸道,每每便拿這個開玩笑。
矜塵面上一紅,忍不住躲躲腳,看著摘了面紗大笑的子箏,嗔道:“你這個臭丫頭,下次再不帶你出來玩了!”
子箏原本笑著躲得遠遠的,一聽這話,趕緊湊過來,可憐兮兮的捏著矜塵的衣袖:“姐姐,箏兒再也不敢了……”
矜塵忍不住撲哧一笑,這模樣,倒和紫云被罰時有些像呢。
一行人在林中悠悠漫步,輕笑聲隨風飄向遠方。
此時,棲霞寺后院,一間優雅整潔的靜室中,三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邊。
其中一身著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神情儒雅,此時,一雙布滿細紋的眉眼正凝重地看著桌上那尊晶瑩剔透的翡翠玉像。
夜銀風和林軒一左一右坐在中年男子身邊,一神色淡然,一神色微疑。
“父王,這尊玉像究竟有什么秘密?”林軒一貫優雅,此時看著父王凝重的神情,心里也被勾起了好奇。
中年人正是東平老王爺,四王府上一代唯一還活著的老王爺。此時,他拿起玉像,細細品味那座底的小字,而后,抬起深沉的眸,看向夜銀風:“風兒,這尊玉像當真來自神天教?”
夜銀風微微點頭,淡淡問道:“王叔,莫不是神天教與皇室有關?”
東平老王爺凝起儒雅的長眉,微微思量一會,搖搖頭:“有無關系本王不知道,不過,這尊玉像,如若本王沒有猜錯,卻是大宇開國圣祖的皇后。”
“皇后?”林軒看向那尊仙姿風雅的玉像,一臉難以置信。
東平老王爺神色微動,有些感慨嘆道:“是啊,不過,這位皇后卻也是大宇開國至今唯一的一位廢后。”
夜銀風和林軒對視一眼,廢后?他們竟從未聽說過。
“這原本就是皇家的諱忌,你們不知道也不足為奇,說來,本王也是年輕時無意中從祖父那里聽來的。”東平老王爺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本王七八歲時,祖父時常講起大宇開國時的血戰風云,那時,四府先祖均是圣祖皇帝的結拜兄弟,陪在圣祖帝身邊出生入死,歷經百場大血戰,終于平定亂世天下,在金陵定都建立大宇。祖父幼年時,曾有幸見過圣祖帝一面,其人風姿魁偉,頗有威嚴。這樣的英雄身邊,自然有天縱佳人傾心相伴。”
“這個佳人,便是后來的風蓮皇后。鳳蓮皇后出身先朝名門,才貌雙全,當年的圣祖帝出身卑微,卻在一場偶遇中,英雄救美,也因此俘獲了佳人芳心。圣祖帝打江山之時,鳳蓮后一直陪在身邊,圣祖帝帶兵征戰,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都在鳳蓮后衣不解帶地照顧下醒過來,不僅如此,鳳后更是傾盡鳳家萬千家資,助圣祖帝打下大宇江山。”
“如此傾心相伴,怎會有那樣的結局?”林軒微微握緊手掌,夜銀風神色亦有些動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東平老王爺嘆口氣:“說來,這本該是一段千古佳話,誰知后來,帝后卻因子嗣權勢,起了嫌隙。鳳蓮后因隨圣祖征戰南北,常年勞累,身體虛弱,一直未有子嗣,在天下初定時,誕下一小皇子,怎奈小皇子雖然天資聰慧,卻身有宿疾,圣祖帝從大宇千年大業考慮,便立了當時深受寵愛的李皇妃的兒子為太子,卻也因此埋下禍端。”
“鳳后中年得子,深愛小皇子,得知圣祖帝的決定,鳳顏震怒,她未料到,深愛的丈夫竟然撇下嫡親兒子,立庶子為太子,盛怒之下,鳳后派人殺了李皇妃,也因此,帝后關系惡化,圣祖帝以悍嫉之名廢了鳳后,將她打入冷宮。”
“后來呢?鳳后是生是死?”林軒清雅俊顏滿是震驚,夜銀風也凝神靜聽。
“據說鳳后在冷宮縱火自盡,小皇子也被鳳后親系暗中接走,饒是圣祖帝尋了一生,也再無音訊。”東平老王爺深深嘆口氣,“不過,鳳后身亡之時,曾有宮人聽到她狂笑說出,‘睡蓮現,天下亂’的讖語。伺候鳳后之人都知她有一朵精致的翡翠睡蓮,在她逝去后,睡蓮也不知所蹤,也因這句讖語,翡翠睡蓮成了皇室禁忌。”
東平老王爺話音落下,靜室中復歸于平靜,只有窗外的秋風,拂過漫山楓葉,唱出一曲悠遠深沉的絕響。
“這翡翠睡蓮,莫不是被鳳后嫡系帶出了皇宮?”夜銀風想到矜塵手中的那一對項鏈,猜測道。
“皇家曾有密言:得睡蓮者,殺無赦。據說是因為睡蓮里藏有無數財富,足以再掀起另一場天下之爭。也因此,得到睡蓮的人,都無善終。”老王爺看著夜銀風說道,“這個秘密,四王府都知道,想必你也清楚。”
“嗯。”夜銀風微微點頭。
林軒沉默一會,忽然抬眸看向夜銀風:“阿風,你要如何做?”如今,那一條項鏈可是在他的手中!
夜銀風鳳眸微微輕轉,看向端茶欲飲的東平老王爺:“王叔,當年,寒叔離去,莫不是與此讖語有關?”
東平老王爺手一抖,茶水灑出些許,抬眸看向夜銀風,清和儒雅的臉上滿是震驚,顫聲道:“風兒,他把那樣東西交給你了?”
夜銀風看林軒一眼,見他微微搖頭,知道他未將此事告訴老王爺,思索一會,淡聲道:“沒有。”是沒有交給自己。
“當年,是我的錯!”東平老王爺容顏仿佛一下蒼老,俊眸滿是憂傷,“若不是我過于執著,清寒也不會走到那樣的地步。”
“父王……”林軒知道當年事關家族興衰,父王才狠心做出了那樣的決定,卻也因此害了寒叔一生,父王心上也留下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
“軒兒,風兒,其實,一朵翡翠睡蓮又如何能決定天下大勢,只不過,當時年輕,執念于權勢財富,才會那般在意那樣東西,才會做出悔恨莫及的事情。”東平老王爺緩緩搖頭,放下手中的茶水,低眸掩住心中的悲苦。
“王叔,寒叔,有一個女兒。”夜銀風思索片刻,輕聲說道,或許,有些事,該讓他們知道。
“什么!”東平老王爺驀然自桌邊站起來,嘴唇都有些輕顫,“風兒,你說的可是真的?她,她在哪里?”
林軒慌忙起身扶著老王爺,輕聲道:“父王,您莫急,慢慢問。”心里卻很了解父王此時的心情,自己知道那會,直覺耳朵失聰了很久。
夜銀風起身,看著老王爺,輕語:“王叔,那樣東西,寒叔交給了他的女兒。”
“阿風,你見過她?她現在在哪里?可還好?”上一次,林軒就想問,卻一直未找到合適的機會。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夜月清淡的聲音:“主子,矜姑娘到了,在旁邊的靜室中候著您。”
“她來了。”夜銀風鳳眸看一眼林軒和老王爺,轉身走出了靜室。
林軒驟然愣住,是她?竟然是她!
老王爺卻一臉急切,恨不得立刻見到那個“矜姑娘”,忍不住問林軒:“軒兒,這個姑娘你見過么?如何?可像你寒叔?”清寒的女兒,無論如何也要接到王府好好照顧。
“父王,兒子只見過一面。說來,這一次的春江治理策案,最初,便是出自她之手。”林軒想起在心遠居無言閣見到的淡雅小丫頭,當時自己因那清雅琴聲,曾悄悄打量過她,還被阿風狠狠瞪過一眼,沒想到,竟是她!
“治水之策?”東平老王爺一愣,再沒想到這個“矜姑娘”還有那樣的見識,那樣的良策,竟出自一個閨中女子之手!
“父王,她曾是阿風的侍女,至于其他的,兒子也不甚了解。不過,賣身為奴,她的日子,想必一定過得很苦。”林軒知道,這是東平王府欠下的債。
東平老王爺悲染眉上,慢慢坐下,道:“軒兒,自你寒叔離去,這些年,父王一直在想,若當時我沒有那么決絕,是不是,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事情過去了那么久,再也無法回去了……”
林軒坐到父王身邊,俊顏微暗:“父王,我若是您,也會那般做,您也是為了林家,寒叔,不會怪您的。”的確,身為林氏掌門,誰都無法拿一族之人的性命做賭注。
“軒兒,若真是她,接到王府吧,林家的血脈,怎能流落在外?”東平老王爺慢慢平復心情,緩緩說道。
“是。”林軒頷首。認祖歸宗,對她,也是一件好事。
恰逢此時,門外傳來清雅柔軟的淺笑聲:“沐涵,你要我見誰啊?干嘛故作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