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揚州,風(fēng)淡日雅,山明水秀,沒有京都金陵的繁華喧鬧,卻多了一份恬淡安寧。
瘦西湖畔,一身水云色蘇錦長裙,外罩一件淺藍(lán)貂絨披風(fēng)的矜塵,靠在一座臨水小亭的欄桿上,眺望著“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的瘦西湖,早就聽聞這瘦西湖至美,如今看來,果然是風(fēng)姿清秀,風(fēng)光旖旎。那窈窕彎曲的一湖碧水,斂盡天下清瘦神韻。
此時,湖風(fēng)微涼,湖水清澈,湖面上游玩的畫舫中不時飄來悠揚的絲竹管弦之聲,隱隱伴著一絲絲的歡笑。
“姑娘,那邊可以租畫舫,莫如我們也坐上去瞧瞧?”紫云從瘦西湖的一側(cè)奔來,興奮地指著不遠(yuǎn)處的畫舫云集的湖畔的問矜塵。
“泛舟瘦西湖,倒是不錯的主意。”矜塵看看遠(yuǎn)處幾艘飄在湖面上的船舫,回眸對紫云淡淡一笑,又問侍立身邊的紫風(fēng)和碧荷,“你們覺得呢?”
“姑娘若是喜歡,咱們就租一條畫舫沿著瘦西湖暢游一圈。”紫風(fēng)一笑。
“好啊,碧荷,你和紫云去瞧瞧。”矜塵想著若是從湖里看這瘦西湖,必定別有一番風(fēng)韻,回去也好說與沐涵聽。
“好。”碧荷微微一笑,和興奮的紫云一起去了湖畔。矜塵則轉(zhuǎn)身,繼續(xù)欣賞湖光山色。
“姑娘,咱們過去吧,紫云和碧荷安排好了。”半盞茶的功夫,紫風(fēng)說道。
“走吧。”矜塵抬手將鬢發(fā)邊的輕紗戴上,只露一雙清眸,而后,扶了紫風(fēng)的手向畫舫走去。
“姑娘,怎么樣?”登上畫舫,紫云笑嘻嘻地問。
矜塵但見這座畫舫只有一層,結(jié)構(gòu)精巧,小軒窗均是暖色的輕煙紗,雕梁畫棟均是紅色,一應(yīng)桌椅雕工精細(xì),邊摘下面上的輕紗,邊微微點頭:“還不錯,雖不及咱們乘過的‘長空流月’華麗,卻也別具一格。”
紫風(fēng)將矜塵送到靠窗的軟椅上坐下,而后,推開軒窗,一股清涼的胡風(fēng)撲面而來,不由深吸一口氣。
“姑娘喝杯茶歇歇,船家馬上就開船。”碧荷端起新泡的花茶,倒一杯送到矜塵手里。
“你們?nèi)齻€也坐,咱們今兒出來游玩,不必拘束自己。”矜塵接過茶輕輕抿一口,笑著招呼三個丫頭。
“就是啦,紫風(fēng)姐姐、碧荷姐姐,你們快來看啊,水中好多魚啊。”紫云趴在臨水的軒窗向湖中看,邊看邊笑。
矜塵亦看向湖中,果然,離船不遠(yuǎn)處,有很多各色的魚兒悠然在水中翻騰暢游,激起圈圈漣漪。
“姑娘,仔細(xì)風(fēng)吹多了頭痛。”碧荷守在矜塵身邊,見矜塵微合上清眸享受湖風(fēng),不由提醒。
“無妨,這風(fēng)溫潤,吹一吹清爽許多。”矜塵睜開如水清眸,淺淺一笑。
“姑娘還是少吹為妙,若是您不舒服了,主子還不得劈了我們!您就當(dāng)體諒我們啦。”紫云將頭從船外收回來,可愛地沖矜塵吐吐舌頭。
“你這丫頭,沒大沒小!”紫風(fēng)將畫舫前前后后走了一遍,一進(jìn)來就看到紫云那副調(diào)皮模樣,輕笑著敲敲小丫頭的頭。
“哎呀,紫風(fēng)姐姐,人家本來就很笨啦,您下次換個地方敲。”紫云揉揉小腦袋,嘴里抱怨。
“呵呵,小云兒,你真的是傻得可愛。”矜塵忍不住大笑。換了別人肯定會說不讓敲了,這丫頭實誠,還讓人換個地方敲。
紫風(fēng)和碧荷也不由抿嘴笑起來,紫云睜大可愛的圓眸看著矜塵,一臉不滿:“姑娘,您這是夸紫云還是貶紫云啊,紫云可不笨!”
“嗯嗯,小云兒不笨、不笨。”被紫云無辜的大眼睛瞪著,矜塵但覺自己有戲弄小孩的罪惡,慌忙認(rèn)真地點點頭,加大肯定程度。
“就是嘛,我怎么會笨呢,是不是碧荷姐姐。”紫云得意地晃晃小腦袋。
“是啊,你不笨。”碧荷輕笑一聲。紫風(fēng)則無語地看向船外。
一時,主仆四人的笑鬧聲,伴著船家的搖櫓聲,在瘦西湖上慢慢散開。
忽然,一道極其悠揚的笛聲從湖面上的絲竹管弦之聲中升起,壓下所有的樂聲,順著瘦西湖面飄來。
矜塵一愣,凝神細(xì)聽,隨著笛聲的起落跌宕,矜塵的秀眉微微凝起,而后,忽然起身,走到畫舫中一架并不名貴的古琴邊,抬起素手,輕撥琴弦。
笛聲婉轉(zhuǎn)上揚,忽而,一陣清透的琴音緊隨其后,裊裊升起,在笛聲悠然滑落時,琴音輕柔一轉(zhuǎn),與笛聲相和,而后,一琴一笛,宛若相伴而生,琴音柔美,笛聲清澈,琴音嫵媚,笛聲清雅,琴音起伏,笛聲輕晃,相隨相合,直到琴音漸漸不聞,笛聲悄悄散去,唯有余音裊裊,不絕于耳。
不知那棟畫舫中,傳來一聲喝彩,“好!”一時之間,瘦西湖上紛紛傳來贊美之聲,更有人從畫舫中出來,欲尋那琴笛合奏之人。
矜塵按住琴弦,看向方才出去的紫風(fēng),輕聲問:“紫風(fēng)可知吹笛之人是誰?”為何,這一曲笛聲與娘親曾教給自己的一首曲子完全一樣呢?
“姑娘,笛聲是從湖中心的一艘兩層大畫舫中傳來的。”紫風(fēng)說道。
“姑娘可認(rèn)得那吹笛之人?為何你們會同一首曲子呢?”紫云一臉不解。
矜塵搖搖頭:“不認(rèn)得,可這曲子我倒是極熟悉的。”
“姑娘,有一艘畫舫沖咱們這邊來了。”碧荷站在軒窗邊,忽然喊道。
紫風(fēng)神色一緊,一個飛身掠出船艙,抬眸看去,果然,是那大畫舫。
“紫云,守住姑娘,碧荷,關(guān)窗!”紫風(fēng)冷冷立在船頭,淡聲吩咐。
矜塵神色平靜,對護(hù)在身邊全身繃緊的紫云淡淡一笑:“小云兒,沒事。”
“姑娘,莫不如您進(jìn)里間躲躲?”碧荷飛快關(guān)上窗,退到矜塵身邊。
矜塵淺淺一笑,端起桌上花茶淺飲一口:“無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這瘦西湖上,他們不會如何的,你們多慮了。”
不多時,就聽一個女子柔和動聽的聲音傳來:“姑娘您好,敢問方才的琴聲可出自貴處?”
“不錯。不知姑娘有何貴干?”紫風(fēng)淡漠地聲音,帶著一絲疏離。
“多有冒犯,我家小姐對那與她琴笛合奏之人甚是敬慕,不知貴主可愿意相見一敘?”
“請稍候。”紫風(fēng)話音一落,走進(jìn)船內(nèi),一雙烏眸看著矜塵,等她定奪。
“姑娘,莫要去了。”紫云和碧荷異口同聲。
“音為心聲,能吹奏出如此清音之人,必定不會是什么奸邪之輩,會會無妨。”矜塵輕輕起身,清眸看向紫風(fēng),“紫風(fēng),你覺得呢?”紫風(fēng)既然是銀月宮紫風(fēng)閣閣主,江湖經(jīng)驗肯定不會少。
“姑娘,紫風(fēng)陪你去。”紫風(fēng)微微點頭。
“好。紫云碧荷你們兩個就留在這里,我和紫風(fēng)去去就回。”矜塵直覺很想見這個吹笛之人,何況還是個女子,更沒什么可避諱的了。
“姑娘,你們小心啊。”碧荷上前給矜塵將輕紗戴上。
“放心,姑娘有我。”紫風(fēng)扶住矜塵向船外走去。
對面畫舫候著的丫環(huán)見紫風(fēng)扶著一位身姿婉約的女子出來,心思靈巧,俯身行禮,笑道:“這位必定是方才撫琴的小姐吧,素兒有禮了。”
“無須多禮。紫風(fēng),帶我過去。”矜塵對素兒微微頷首,而后向紫風(fēng)說道。
“姑娘,紫風(fēng)失禮了。”紫風(fēng)說完,將矜塵橫抱起來,右腳在船上一點,輕輕掠過水面上了大畫舫,身姿飄然,宛若一只優(yōu)雅的白鶴。
“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素兒先對矜塵行禮,而后用贊賞的目光看向紫風(fēng)。
“多謝。”紫風(fēng)烏眸淡然,只是輕輕道一聲謝。
“小姐,請隨我來。”素兒毫不在意紫風(fēng)的態(tài)度,對矜塵一笑,前面帶路。
進(jìn)得船艙,但見一身著翠衣,容色溫婉的丫環(huán)迎上來,對矜塵矮身行禮:“小姐請坐,我家小姐馬上就下來,請稍候。”
矜塵點點頭,道:“不必客氣。”微微端量一番,在客位的椅子上坐下,素兒立即奉了茶上來。
不多時,一位身姿輕盈,容色秀麗,神采飛揚的白衣女子從二樓下來,輕唇未語笑意先到,上前對矜塵執(zhí)平輩見面禮:“累貴客久候,是奴家的不是了。”嗓音柔和,有種地道的江南韻味。
“姑娘言重了。”矜塵起身回禮,心里暗疑,為何竟覺得這個女子好面熟?
“敢問姑娘芳名?”白衣女子坐到主位上,笑問矜塵。
“敝姓秦,名喚子矜,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矜塵亦笑語。
“奴家姓柳,單名一個絮字。”柳絮一笑,一雙秋水眼眸打量矜塵若隱若現(xiàn)的清顏,“不知秦姑娘芳齡何許?”
“子矜今年一十六歲。”矜塵回到。
“奴家虛長秦姑娘兩歲,姑娘若不嫌棄,咱們姐妹相稱如何?”柳絮倒是很直爽。
“多謝姐姐抬愛,子矜求之不得。”矜塵起身,復(fù)對柳絮矮身一拜。
“妹妹客氣。”柳絮身形陡移,在矜塵施禮前將她其扶住,一笑,“不知姐姐能否一睹妹妹芳容?”
矜塵水眸含笑,抬手摘下面紗:“子矜故弄玄虛,讓姐姐笑話了。”
柳絮拉住矜塵的手,細(xì)細(xì)端量一會,而后嘆道:“難怪妹妹要以輕紗遮面,如此容貌,莫說是男子,便是姐姐這樣的女子也傾心了。”
“姐姐說笑了。”矜塵面上染紅,低語輕嗔,“姐姐更是天生麗質(zhì),又何苦來打趣妹妹!”
“呵呵,不知妹妹可許了人家?”柳絮拉著矜塵坐到一邊舒服的軟榻上,笑看著矜塵問道。
“還,還沒。”矜塵從未料到有人問得如此直接,低下頭小聲說道。
“妹妹莫怪,姐姐一見你就喜歡的不得了,所以有些冒昧了。”柳絮見矜塵有些害羞,才驀然意識到自己失禮了,趕緊把那句“不如許給我家哥哥”的話收了回去。
“這原也沒什么的。”矜塵抬頭笑看著柳絮,“姐姐可是這揚州城人?”
“嗯。”柳絮點點頭,看著矜塵,“聽妹妹口音,是京城人氏?”
“算是。”矜塵思量一會,來這個時空快一年了,幾乎都是在金陵,也算京城人了。
“妹妹此來揚州探親還是久住?”柳絮又問。
“探親。”雖然很想陪外祖父多住一段日子,不過,沐涵肯定會生氣,哎。
“那妹妹可是很快就要回去了?”柳絮一聽,柔和的語氣中有些遺憾。
“是啊,不過姐姐,子矜這幾日還都在揚州。”矜塵淺淺一笑。
柳絮一聽,回頭對翠衣丫頭喚道:“雅兒,你和素兒去樓上把我的古琴和玉笛取下來,我要好好和妹妹切磋一下。”
“是。”兩個丫頭上樓去。柳絮回頭笑問矜塵,“姐姐很好奇,妹妹是如何會那一曲《天外流云》的?”
“《天外流云》?姐姐說的可是你我合奏的那一曲?”矜塵清眸含疑,見柳絮有些微微驚訝地點頭,才恍然,“原來叫《天外流云》,果然很合曲韻。”
“妹妹不知?”柳絮一愣。
“不知,這曲子原是家母所傳。”矜塵淡淡一笑。
“妹妹的娘親?”柳絮眸中一絲暗疑疏忽而過,矜塵卻敏感地?fù)渥降搅耍粫r未說話。
“不妨告訴妹妹,這首《天外流云》原是姐姐祖上傳下來的笛曲,只是不知妹妹的娘親是如何得到的?”柳絮那雙秋水烏眸蕩開一絲笑。
“子矜不知,請姐姐勿怪。”矜塵搖頭,心里暗暗生疑。
“無礙的,說不定這也是你我的姐妹緣分,古語云,‘人生何處不相逢’,今日能與妹妹在這瘦西湖上相逢,也是人生快事,來,妹妹,我們再琴笛合奏一曲如何?”柳絮起身走到素兒身邊,捧起一架名貴古琴,“妹妹,這張‘鳴鳳’雖配不上妹妹琴藝,卻還請妹妹一試。”
“姐姐又取笑子矜了!”矜塵雙眸含笑,看向‘鳴鳳’古琴,“姐姐既然不怕妹妹琴藝辱沒這古琴,妹妹就不客氣了。”言畢,接過古琴,放到一邊的矮幾上,而后,去香爐邊焚香凈手,轉(zhuǎn)身去矮幾旁的軟毛地毯上坐好。
矜塵抬起素手,輕挑了幾個旋律,琴聲清揚,宛若鳳鳴,果是好琴。矜塵抬眸一笑:“姐姐請。”素手輕撥,悠揚的琴聲自古琴上飄出。
柳絮從雅兒手中拿起玉笛,凝神傾聽旋律,而后,素手一翻,玉笛橫在凌唇邊,跟著琴聲輕輕吹起來。一時兩人沉浸在樂曲中,倒也悠然自得。
紫風(fēng)靜靜守在矜塵身邊,一雙銳利的眸始終微微垂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柳絮主仆三人,心里暗暗猜測著柳絮的身份。
風(fēng)過西湖,蕩起圈圈漣漪,帶走飄渺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