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冬天,如去年一樣,下了幾場雪后,天氣邊晴朗起來。
北府的心遠居的風雨樓中,矜塵臥在鋪了厚厚錦褥軟榻上,一手握著一本醫書,一手拿著一支玉瓶,此時,那雙如水清眸正看著手中的玉瓶發呆。
“姑娘,您想什么呢?”紫風捧著一件白色的狐裘進來,就見矜塵神思又不知飄向了哪里。
矜塵回神,清眸含笑,晃晃手中玉瓶:“紫風,這雪蓮冰露可是天下最珍貴的藥材,極難得的東西。”
紫風放下手中衣服,一雙眸略帶疑惑看向矜塵:“姑娘,您……”
不會因為這救命之恩而對主子?
“紫風,對他的恩情,我心懷感激,可也僅是感激。”矜塵心如明鏡,一下就明白紫風的想法,不由輕唇微啟,“我是想,這雪蓮冰露配上極品何首烏之類的藥材,或可,讓沐涵的華發,變回烏絲……”說到后來,清雅嗓音中帶著一絲心疼的嘆息。
“真的么?姑娘,您需要什么藥材,我這就去拿。”紫風頓時大喜。
矜塵自軟榻起身,微微一笑:“也不急這一時,我還要仔細斟酌斟酌。”
紫風點頭:“嗯,姑娘,您也莫太累著。”
“我都已經全好了。”矜塵站起來,跺跺腳,歪頭一笑,“紫風,你莫學沐涵,今天天氣很好,我想去院中走走。”
“姑娘,外面天寒地凍,您還是在屋里待著吧,你要是閑悶,我去喚紫云來陪您下下棋。”紫風拿一件家常的罩衫給矜塵披上。
矜塵趕緊搖頭:“還是算了,跟那丫頭下棋,姑娘我更熬心神。”紫云的五子棋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什么事要費心神?”一道溫和動聽的聲音自外閣外傳來,寢樓門扉被推開,披著銀色暖裘的夜銀風鳳眸含笑走進來。
“沐涵,今兒回來的好早哦。”矜塵扶著紫風的手,笑著自內室迎出來,卻見夜銀風脫了暖裘,正靠在一邊的地龍上暖身。
“矜兒,可好些了?”身上的寒氣驅除,夜銀風才走到矜塵身邊,伸手攬住她的纖腰。紫風唇邊勾著一抹溫暖的笑,悄悄退了出去。
矜塵抬眸一笑,嘴里甜甜道:“好了,好了,完全沒事了。”
“可怎么還是這么瘦?”夜銀風微微凝眉,看著那張吹彈可破的清顏。自己怎么就養不胖這小丫頭呢?
“那么胖做什么,又不是養豬啦。”矜塵撇撇嘴,清眸微瞇,這家伙,這些日子,除了讓自己吃就是讓自己睡,還真像養豬似的。
“呵呵……”夜銀風抬手輕輕刮刮矜塵的小巧的鼻子,發出一聲低笑,調侃道,“照矜兒這么說,那某人的后宮,豈不是養了上千只豬?”
“呃?”矜塵一愣,“那他豈不是生活在豬圈里。”
“哈哈……”這一次,夜銀風一聲大笑,俊顏恍若瓊山閃耀,俊美非凡。
矜塵抬眸注視那張俊顏,清眸盛滿暖暖的情意,忽而抬手,輕輕摸著那兩鬢的絲絲華發,喃喃道:“沐涵,矜兒讓你受煎熬了……”
“傻瓜,為你,我心甘情愿。”夜銀風微微搖頭,伸手抱住矜塵,只要彼此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沐涵,我想,去謝謝他。”靠在那溫暖堅實的懷中良久,矜塵微揚下頜,輕聲說道。
夜銀風緊緊手臂,微微頷首:“救命之恩,不可不謝。”
“沐涵,我聽說,你掌控了西北軍?”矜塵醒來這幾日,閑聽紫風說起了夜銀風西北之行的事情。
“嗯。”夜銀風環住矜塵,淡淡一笑,“有人拱手相送,我便笑納了。”
“皇上對你,不是更心存忌憚了么?”矜塵秀眉微沉。
夜銀風一笑:“西北主帥是皇上的人,軍權在他手中。”
這不是他想要的么?
矜塵心思數轉,忽而抬眸看向那雙鳳眸:“這么說,那位新晉的忠順王爺,是沐涵你的人了?”
所以才會將西北軍拱手相送?
“不,矜兒,我們各取所需,他為取信于皇上,我為奪回父王的基業。”夜銀風淡淡說道。朝堂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可這樣,不是將你推上了風口么?”夜銀風本身勢力已足夠強大,若再插手軍權,皇上,豈能容下!
“這也沒什么,東北、西南有一部分軍權也在南定王爺那里。”夜銀風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四府本就是自戰馬上打下的天下,即便手握軍權也無可厚非,何況,自己這是未雨綢繆……
“哦,沐涵,自古君心難測,你要小心。”矜塵弄不明白這其中牽扯,也不愿多想,罷了,只要自己在乎的人都安然無恙,其他的,無所謂。
“我會的。”夜銀風摟住懷中的女子,為了矜兒,我也會護住自己的。
清晨的天色微微陰沉,似是要落一場清雪。
一輛青色的馬車中,紫云嘟著小嘴:“姑娘,為何要去見他,他又沒將解藥拱手相送!那天,差點都要兵戎相見了……”
紫風清眸給了小丫頭一個眼刀,紫云立即住嘴,可愛的眸卻依舊瞪著矜塵。碧荷則低頭無語,神色沉靜。
矜塵微抬清眸:“紫云,姑娘我因何活著?”
呃?紫云一頓,終究垂下眸:“姑娘……”
“小云兒,不管過程如何,他,終究是救了我不是?”矜塵清眸睇一道深沉的光給紫云,紫云乖乖點頭,不錯,終究是救了姑娘。
天香樓二樓的雅閣中,冥離漠獨立半開的窗前,待看清那自青色馬車上下來的白色身影時,星眸閃過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暖笑意。
許是察覺有人在看她,矜塵微微抬眸,迎上那道溫暖的凝視時,回之淺淺一笑,抬步走進天香樓。
冥離漠轉身走出雅閣,負手立于門前,但見那一道雪色輕影款款而來,心中的悸動也跟著強烈起來。
“子矜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行至近前,矜塵矮身對冥離漠行一大禮。
“姑娘言重了,快請起。”冥離漠慌忙上前,想扶起矜塵,卻終究未伸出手。一邊的碧荷急忙扶起矜塵。
“公子不請我進去坐坐?”矜塵抬眸一笑,清顏燦爛如花。
冥離漠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急忙側身:“是離漠失禮了,姑娘請進。”
“公子請。”矜塵淺淺一笑,和冥離漠一起走進雅間。
“姑娘的身體,可好了?”落座后,冥離漠見矜塵清顏如雪,又增清瘦,心中微微疼痛。
“勞公子惦念,已經全好了。還要謝謝公子,冰天雪地之中去為子矜求取雪蓮冰露。”矜塵微微欠身致意。雪蓮生在雪山之巔,寒冬時分,攀越雪山,必定亦是九死一生,這份恩情,矜塵雖不明言,卻銘記于心。
冥離漠一愣:“你竟然知道那是雪蓮冰露?”
自己可從未告訴過她。若不是曾經與神醫有過交情,他也不知天下竟有此奇藥。
“公子見笑,子矜平日閑暇,愛讀些醫書,是以略知一二。”矜塵淡淡一笑。
“姑娘博才多學,離漠佩服。”冥離漠由衷贊道,能知道雪蓮冰露,絕不是略知一二那么簡單。
矜塵微微搖頭:“子矜只是‘好讀書,不求甚解’,哪里談得上博學,不過。”清眸一轉,歪頭一笑,“若是閑聊解悶,倒是能說上三四。”
見慣了矜塵的優雅端莊,這一份靈動調皮,讓冥離漠的心又是一陣狂跳,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這個謎一樣的女子,越來越讓自己移不開眼眸。
“咳……”離空端茶走進雅閣,卻見少主一雙星眸一瞬不眨地盯著微微低頭的矜塵看,不由一聲輕咳,沉聲道,“主上,茶來了。”
“這是我們北疆的奶茶,這次回去,恰巧帶來一些,姑娘嘗嘗。”冥離漠頃刻回神,雖然失態了,卻也神情自若,指著桌上乳白的茶水對矜塵說道。
矜塵清眸看向那牛乳味的茶水時,頓時清眸一亮:“奶茶?”
這種東西,在這個時空可極少見著呢。
端起茶杯,微微抿一小口,甜而不膩,奶香濃郁,不由微微瞇起清眸:“好喝,我好久都未喝到了,就是這個味道。”
“姑娘以前喝過?”冥離漠星眸滿是詫異,這種奶茶,提煉極其復雜,天下也只有北疆王室才有。
“哦,有幸喝過一回,這個味道似曾相識。公子真是好口福呢。”矜塵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輕描淡寫地掠過了。
冥離漠亦不多問,只是微微一笑:“姑娘喜歡我們北疆的奶茶?倒是極難得。”
“為何?”矜塵不解,這么好喝的東西有人不喜歡么?
“北疆以牛羊馬匹為生,奶茶奶餅均是獨產,只可惜,中原人并不喜歡北疆的奶品,說是膻味濃重,色香味不全,也因此北疆極力排斥中原商品。”說起這些,冥離漠神色微微沉重。
“哦,各地有各地的風土民情,各處有各處的飲食習慣,不同民族之間,不應該互相排斥,互相仇視,若是能和平共處,互親互敬,互通有無,發展商貿,交流文化,倒是兩國之幸,也是天下之幸呢。”矜塵來自另一個時空,心里沒有什么民族歧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真誠,態度亦溫婉。
冥離漠卻甚是驚異,一時又看著矜塵愣了神。離空也張大嘴巴呆呆看著矜塵,天下,能有那么一日么?在大宇能吃上北疆的奶茶?在北疆,能喝到大宇的清茶?怎么可能?
莫說冥離漠兩個,就連紫風幾個也有些糊涂了,姑娘知不知道這幾句話,若是傳出去,沒準是個什么罪名呢!
“嗯?你們都看著我做什么?”矜塵小口喝著奶茶,良久,才驚覺周圍忽然安靜了,不由抬起清眸,掃視一圈,不解地問神色驚異的冥離漠。
“姑娘這一席話,離漠從未聽聞,姑娘心中,真的認為大宇與北疆能互通友好?”冥離漠神色凝重,細細揣測,他似乎是在垂問國是。
矜塵一愣,良久,清眸含笑,重重點頭:“當然,天下除了亂,就是和,公子覺得,是和好還是亂好?倘若兩國能和平共處,共同發展,試問誰愿意征戰沙場?誰又愿意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呢?”
“可你們中原人自恃地大物博,怎么能看上我們北疆的東西?”離空問道。就因為我們不能擁有,所以才要掠奪,才要強取。
“中原有北疆強壯的馬匹么?中原又有如此好喝的奶茶么?”矜塵微微一笑,看著冥離漠道,“公子,若想北疆的商品進入中原,必須有人先答應才好,若是他應允了,天下自會聞風而動,到時候,說不定這奶茶,也會成為中原人餐桌上的珍品呢。”矜塵端起茶杯,又輕抿一口。
冥離漠星眸陡然生亮:“你是說?”
“不錯。兩國相交,貴在心誠,公子不妨細細思量一番,說不定,會是一個轉機呢。”矜塵淡聲道。若能促成兩國相交,不說大宇與北疆,至少,自己在乎的人,都不必卷入征戰。
“姑娘,您愿意為北疆和大宇的和平做些事情么?”離空見冥離漠凝神沉思,忽而眸中一笑,輕聲問道。
“當然,公子是子矜的恩人,若是子矜力所能及,一定愿意傾囊相助。”矜塵頷首。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能促成兩國之好,也算幫他了。
冥離漠抬起星眸,溫柔看著矜塵,心中某個想法一閃而過,唇還淺笑,問道:“姑娘真愿意為北疆做些事情?”
“盡力而為。”矜塵淡笑頷首。
“好,就因姑娘這一句話,離漠愿意一試。”勒住鐵騎,與大宇和平共處,借此韜光養晦,休養生息,倒也是不錯的選擇,如若,再有她……
冥離漠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宛若雪山幽蓮,光華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