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塵踏進御書房時,一身明黃龍袍的龍澈以手扶額,龍目微垂,似在養神。貼身太監小成子恭敬立于一邊,隨時等著皇上的召喚。
“民女秦子矜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矜塵跪倒在地,淡聲問安。
沒有回音,矜塵心中微微苦笑,保持著請安姿勢,再次問好:“民女秦子矜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
還是一片靜謐,矜塵低頭垂眸,清麗的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這位皇帝,是以假寐來試探自己么?事不過三,自己已經請了兩次安,剩下的,就看他了。
御書房中,靜的只有地龍中那偶爾爆出的炭火聲,矜塵安靜地跪在地上,小成子恭敬地侯在一側,龍澈則保持著假寐的姿勢,似睡似醒。
半盞茶的功夫,龍澈揉揉眉際,似是睡醒,抬眸看向跪著的矜塵時,似是愣了一瞬,猛地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秦小姐快快請起。小成子,朕睡著了,你也不將小姐扶起來!”
矜塵并未看到他那一連串的表情,只是淡淡垂首謝恩,而后,慢慢起身。因腿有些麻了,矜塵的動作很慢,有那么一瞬險些摔倒。
“都怪朕,讓秦小姐受委屈了,來人,賜座。”龍澈見矜塵打了一個踉蹌,體貼地吩咐小成子。
“謝皇上。”見小成子搬來一個錦凳,矜塵謝恩后落座。目前,還是順著他,靜觀其變吧。
“秦小姐可知,朕請你來是為何?”龍澈此時才細細端量面前的女子。她著一身淡紫的錦羅衣裙,高貴端莊,一張筆墨難畫的雪顏,嬌美清雅,眉宇間有些清冷,鼻子巧挺,凌唇微抿,一雙清眸始終低垂,卻讓人忍不住想看到那眸中的萬千光華。這個女子身上,果然有那么一絲連自己都好奇的神秘了。
矜塵感覺到那一道打量的目光,心中微微不悅,神色卻依舊淡然平靜,輕聲道:“請皇上恕民女愚鈍。”
龍澈龍目微微一動,淡笑道:“秦小姐可聽聞北疆要與我大宇結親的事情?”
“民女身在閨中,對此事略有耳聞。”結不結親與我何干?
“呵呵,今日晚宴北疆少主可是選中了他的王妃,秦小姐不會不知道吧?”龍澈淡笑,聲音中略含一絲戲弄之意,一雙龍目卻一瞬不眨地看著那張清顏。
“民女不知。”矜塵清眸依舊低垂,聲音依舊淡雅。
果然,與眾不同,龍澈嗓音溫和:“秦小姐心性聰慧,心思玲瓏,豈會看不出那少主對你獨有的情意?”
“民女蒲柳之姿,豈能入得貴人法眼,皇上說笑了。”心性聰慧?皇上,您是如何看出來的?還是,您有特異功能?
“這民間有言‘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何況,秦小姐才貌雙全,入得少主心眼也正常。”龍澈微微凝眉,朕說笑了么?
“多謝皇上稱贊。”矜塵顯然拋棄了皇帝說的重點,微微欠身表示謝意。
油鹽不進?龍澈俊眉再次收緊,微微一頓,不再試探,直接詢問:“秦小姐可愿意為我大宇與北疆少主結親?”
冥離漠,對她,可是有情。
拐了這么久的彎,終于問到正題了么?矜塵清眸閃過一絲譏笑,神色卻依舊平靜如水,淡聲道:“回皇上,民女不愿意。”
“大膽!”龍澈一愣,開口喝道。這些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說“不”!
矜塵起身,跪倒在地,清眸深處的譏笑卻越發明顯了,我倒要試探一下,你的底線在哪里。
“秦子矜,你可之罪?”見矜塵跪倒,龍澈微微平復心情,問道。
“民女不知。”矜塵嗓音依舊平淡無波,你讓我選擇,我有何罪!
這一次,連小成子都偷偷多看了矜塵幾眼,這個女子,難道不知道激怒皇上的后果么?還是,她不怕死?
“你!”龍澈的怒氣陡然掀起,氣結地看著地上那道淡然跪著的身影,有那么一刻,“拖出去,斬了!”就在喉嚨處打癢。
“秦小姐,你抗旨不尊,怎么還會不知罪?快向皇上請罪。”小成子見主上怒氣沖沖,卻又不知該如何發泄,機靈地出聲打個圓場。
矜塵心底冷笑,面上卻一片恭謹,聲音亦有絲絲委屈:“民女無知,冒犯圣言,請皇上開恩。”
無知?無知者無罪?龍澈忽然笑了,好一個伶俐女子,這一句話,竟讓自己無處著力:“罷了,念你初犯,饒你一次。身為大宇臣民,有幸擔此重任,秦小姐該知道如何做吧?”
“皇上是說,與北疆少主結親?”矜塵忽然抬起如水清眸,看向龍澈。
晶瑩剔透,不染纖塵,好一雙干凈純真的清眸!乍然對上那雙眼睛,龍澈的心忽然輕跳一下,那種干凈,自己有多久未看到了?
“皇上……”見主子愣愣看著矜塵許久未出聲,小成子低聲喚道。
“咳咳,嗯,不錯,是與北疆少主結親。”龍澈輕咳一聲,緩解尷尬,一雙龍目卻有些留戀地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眸,朗聲道,“那北疆少主對你情深意重,你此去北疆,不止有利于兩國和平共處,更能彰顯我大宇圣恩,朕會加封你為大宇長公主,賜你……”
“皇上,民女不愿意。”清冷的聲音陡然打斷龍澈的話,“民女已經定親。”
“你說什么?”龍澈一聲怒吼,壓下的怒氣猛地又冒出來,一雙龍目陰沉如風雪前的天空。
“皇上圣明,民女已經定親,豈能另嫁他人?皇上仁和寬厚,自然不會拆散民女的姻緣吧?”矜塵神情坦然自若,語氣也平靜如水。
“你!你與誰定親?”龍澈看著那張清顏,忽然沉靜下來。
“北寧王爺。”矜塵說出這四個字時,神色明顯溫柔許多,恍若冷泉遇到春日暖陽,化成一池春水。
“你可知道,歷來王爺的婚事,都是由朕做主?你們的定親,不算數。”哼,沒有朕的圣旨,阿風,你能若何?
“皇上的圣旨,可是給王爺娶王妃的?”矜塵清顏忽然綻開一絲笑意,彷如冬日初綻的梅花,讓龍澈有一瞬間失神。
“不錯。”龍澈凝神,心底卻生出一絲猶疑,此言何意?
“我與北寧王爺定親,是我們的事,與圣旨無關。或者皇上誤會了,我,秦子矜,不做北寧王的王妃,只為沐涵的妻子。”矜塵挺直脊梁,清顏驟冷,清眸淡淡看著龍澈,一字一頓地說道。
“哈哈……”龍澈看著矜塵,忽然仰天一聲長笑,“好,秦子矜,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龍澈忽然起身,風一樣旋到矜塵身前,彎下腰,冷冷道,“你莫忘了,朕,可以隨時殺了你!”
“皇上是明君,不會濫殺無辜。”矜塵神色絲毫不懼,仰天看著那張龍顏,唇角綻開一絲淺笑。
“不錯,朕怎會濫殺無辜!可是,你莫忘了,你手中,有一樣足以讓你死千百次的東西!”龍澈眸中閃過一絲狠厲。
“人總有一死,若是不能與心愛之人相守,死又如何!”
“好,你不怕死!”龍澈直起身子,負手長立,“那么,揚州秦家呢?東平王府呢?甚至,是你的沐涵,你都不在乎么?株連九族的重罪,豈是死你一人那么簡單!你真以為,朕下不了手么?”
“皇上,是在威脅子矜么?”矜塵聲音亦冷,低頭問道,“子矜身犯何罪?要株連九族?”
“翡翠睡蓮!不要告訴朕你沒有!”龍澈低眸,冷冷看著矜塵。
“呵呵,皇上,也相信那句讖語?”矜塵一聲低笑,抬起清眸,淡聲道,“這也難怪,身為君主,豈會不在乎自己的天下,就如同子矜,身為一個女子,怎會不在乎親人的安危!”
“好,只要你交出睡蓮,答應結親,朕,就放過他們。”龍澈勝券在握。
“皇上恐怕要失……”矜塵話未說完,忽然被門外傳來的通報打斷,“皇上,東平王爺求見。”
“有什么事,明日再議,朕累了!”龍澈沉聲道,一雙龍目掃向矜塵,卻見她神色平靜,彷如是不相干的人。
“皇上,臣有要事回稟。”林軒溫潤優雅的聲音響起。
“朕說了,朕累了,明日再說。”龍澈轉身回到龍椅上,聲音隱有一絲不悅。
“皇上……”
“大膽林軒,你也要抗旨么?”門外聲音陡然被龍澈震怒的聲音打斷,立刻安靜下來。
“秦子矜,只要你答應與北疆結親之事,并且,永遠忠于我大宇,朕保證他們安然無恙,享盡榮華富貴,否則……”龍澈凝眉看向矜塵,恩威兼施,只要他們在大宇,朕就有絕對的把握讓你妥協。
“呵呵。”矜塵嘆息著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一件事,捉賊拿贓,皇上有何證據,說翡翠睡蓮在子矜這里?”
“秦子矜,事到如今,你何須做無謂之爭!如今江湖朝堂,誰不知翡翠睡蓮在你手中?”龍澈一愣,他的確暗中調查過,可是沒有確切的證據。
“謠言止于智者,皇上可是我們大宇最明智的君主。”矜塵清眸淡笑,在燈光下宛若一潭神秘的湖水。
“你!”龍澈龍目一瞪,卻氣結。
“皇上,北疆少主心機深沉,民女與他相識不短,民女與沐涵兩情相悅,生死與共,他耳聞目睹,豈會不知?如今,他強與民女結親,看似一往情深,可皇上難道就沒想過,大宇才貌雙全的女子比比皆是,他為何偏偏選中民女?”矜塵嗓音清淡,說出來的話,卻讓龍澈一怔。
“你是說,北疆少主欲借此挑起阿風與朕對抗?你就如此篤定,阿風會為一個女子與朕反目?”龍澈龍目深沉。
“北寧王忠于皇上,其心天地可鑒,他自不會為了民女反抗皇上,不過,民女若要結親,唯有一死,若是他與民女同生共死,皇上失去的,將是什么?”矜塵反問,心中卻相信,沐涵為了自己,必定會不顧一切。
“皇上失去的,只是我的一條命而已。”門外忽然傳來一道淡然的聲音。
龍澈渾身一震,低聲道,“阿風?”
御書房的門,自外面推開,兩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矜塵回眸,給夜銀風和林軒一個溫暖的笑容,他們,都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皇上萬歲。”見矜塵安然無恙,兩人懸著的心放下,俯身向龍澈請安。
“你們,都來了?很好。”龍澈神色陡然冷淡,看著夜銀風和林軒,“說吧,有什么事?”
“皇上,京城出現的小混亂,是神天教的人做的,臣已經將指使他們的人捉回來了,請皇上定奪。”夜銀風聲音淡漠。
“皇上,臣要說的,也是這神天教的事情。”林軒溫聲道。
“神天教?”龍澈微微皺眉,“說。”
“皇上可還記得,臣有一位叔叔?”見龍澈微微點頭,林軒繼續道,“當年,臣的叔叔曾是神天教先大長老的得力弟子,后來,無意中得知,神天教主供奉的,竟是先祖皇帝廢后鳳蓮的靈位。叔叔一驚之下,斷然離開神天教,卻也因此,惹來神天教的追殺,無奈之下,出家為僧,不理紅塵俗事。”
矜塵神色沉靜,微垂的眼眸深處,卻是一抹淡淡的哀傷。
“皇上得到的關于翡翠睡蓮的消息,就來自這個神天教。”夜銀風忽然出聲道。
“什么?”龍澈一驚。不知是因夜銀風知曉自己的消息還是因為消息來自一個不可靠的江湖教派。
“上一次,他們為了報復寒叔,將矜兒掠去,臣一怒之下,毀了神天教的總壇,也因此與神天教結仇。”江湖上的事情,夜銀風極少提及,不過這一次,為了矜兒,也,為了皇上,“神天教二長老懷恨在心,趁臣不在京城之際,對矜兒下毒。”
“臣上一次向皇上求取雪蓮,也是為了救矜兒。”林軒接著夜銀風的話說道。
“二長老陰險狡詐,竟在他被俘之時,暗命手下散布流言,說矜兒手中有翡翠睡蓮,想借皇上和江湖之手,為其報仇。”夜銀風神色淡漠,語調平淡。
“你是說,這是一場陰謀?”龍澈微微凝眉,這些事,顯然他并不知曉。
“皇上明察。”林軒微微俯身。為了矜兒,為了東平王府,有些事,哪怕是欺君,也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