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圣明七年四月七日,草木復,萬物蘇。延州城下兵馬云動,旌旗在風中張揚欲飛,戰(zhàn)馬仰天嘶鳴,大戰(zhàn)在即。
此刻,離延州河十里的三關關口,夜銀風一身銀甲戎裝,跨在戰(zhàn)馬上,神情淡然自若。身后,是二十五萬英姿颯爽的大宇將士。
“報,北疆四十萬大軍已經(jīng)向延州河進發(fā)!”傳信兵打馬奔至主帥前,飛身躍下戰(zhàn)馬稟報消息。
“夜月,去看看,傳令楚文桓做好準備,開閘放水。”夜銀風沉聲吩咐。夜月得令,打馬向延州河上游十里處的延州河壩奔去。
“阿風,萬一冥離漠察覺異常,我們該怎么辦?”臨近大戰(zhàn)之際,蕭默然反而有了猶疑和擔憂。
夜銀風鳳眸微揚,看向遠遠的擎天密林,淡聲道:“我相信文桓。”
觀天閣的閣主,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何況,矜兒也曾說過,只要計算得當,把握準時機,絕對會萬無一失的。
蕭默然點點頭,抬眸看向遠方天際,風驟云疏,一片湛藍寧靜,越發(fā)顯得荒原密林詭異安靜,這是大戰(zhàn)前,短暫而壓抑的沉悶!
“大軍前行五里。”約莫半刻鐘后,夜銀風吩咐,身后大軍立刻向前五里,恰是密林的南側。參天松樹在春歸后,愈發(fā)郁郁蔥蔥,茂密的松針遮天蔽日,將這一片天地襯得越發(fā)幽暗無光。
“主子,北疆大軍已經(jīng)開始過河,楚閣主正在暗中算計時間,約莫半刻鐘后開閘放水,請主子做好準備。”夜月如流星般矯健的身姿自密林盡頭出現(xiàn)。
“全軍警備,半刻鐘后出發(fā)。”夜銀風傳下軍令,身后兵馬立刻抖起精神。
風過,密林唱起低沉嗚咽的塞外玄曲。忽然,一陣滔天怒響遠遠傳來,如萬馬奔騰,又似驚雷陣陣,如萬獸低吼,又似千軍齊發(fā),驚天動地。
“弟兄們,沖啊!”項賀一見夜銀風手中軟劍指向藍天,揮劍吼道,一馬當先向延州河奔去。身后幾十萬大軍唯將軍馬首是瞻,打馬緊隨其后。
頃刻間,萬馬奔騰,水聲洶涌,交錯成一曲激揚澎湃的戰(zhàn)歌。天地懼動,那片寧靜的藍也被震得微微顫抖,急急忙忙抖出幾片云彩,遮住那一抹淡定。
此時,延州河畔,人仰馬翻,一片慌亂。
“止步、止步,快止步……”北疆大將們打馬來回在河畔奔跑,狂吼怒喊。饒是如此,先前已經(jīng)進入河中和正在河邊欲過河的兵馬,還是被突如其來的滔天水浪驚了神,待反應過來欲逃命時,水浪已順勢而至,沖散人馬,卷走人流。
已經(jīng)過河和僥幸在后面的北疆軍兵將滿眸驚恐,看著在從天而降的滔天巨浪中拼命掙扎起伏、哀嚎凄鳴的人馬,一時全都愣了神:這,這是天要亡我北疆,天祝大宇么?這是偉大的北疆真主動怒了?懲罰我們么?
冥離漠打馬立在延州河畔,看著在滾滾水浪中掙扎的幾萬人馬,星眸蕩開圈圈燃著火星的憤怒漣漪,這不是天降懲罰,這是,夜銀風的計謀!
“主上,這、這是怎么回事?”離空在冥離漠身側,聲音有一絲顫抖,神色更是一片蒼白,大軍還未征戰(zhàn),竟生生折了幾萬兵馬!
水勢減緩,被沖走的人馬,死的死,傷的傷,在延州河中掙扎喘息。
“大軍立刻渡河!”冥離漠冷聲吩咐,一向淡然的容顏也閃過一絲羞怒。
“主上,先救將士們吧!”北疆一員大將極度不忍地看著河中狼狽不堪的人馬,上前建議道。
“沒有時間了,你聽!”冥離漠恨恨道,一雙星眸狠狠看著遠處丘陵。
北疆大將一愣,凝神細聽,馬蹄聲如滾滾的夏日驚雷,由遠及近,抬眸看去,卻見黑壓壓的大宇軍已經(jīng)越過丘陵,沖了過來。
“兒郎們,速速渡河,準備迎戰(zhàn)!”大將拔出長刀,向前一揮,厲聲喝道。
“迎戰(zhàn)!迎戰(zhàn)!兒郎們沖啊!給我們的勇士報仇!”北疆另一員大將亦一馬當先,沖向迎面而來的大宇軍。
天晴,風止,水緩,塞外荒原,一切靜止,剩下的,就是漫天廝殺聲,漫天的怒吼聲。尸陳如山,血流成河,整條延州河都被染成紅色,直至很久之后,河水依舊成淡粉色。
史上記載:“延州河一戰(zhàn),大宇以二十五萬兵馬力敵北疆三十萬鐵騎,雖然傷亡慘重,但我軍主帥北寧王爺運籌帷幄,足智多謀,我軍將士驍勇善戰(zhàn),最終以少勝多,大挫北疆銳氣!”
至于歷史外的真實生活,仍在繼續(xù)。世事變幻,天下命數(shù),端看誰主沉浮。
“姑娘,我們就在這三關口等主子吧。”兩匹威風凜凜的戰(zhàn)馬矗立天地間,一匹上是矜塵和紫風,另一匹上是紫云和碧荷。
“也好,紫風,你去看看,前方戰(zhàn)事如何?”矜塵輕眉微蹙,輕聲道。
“好,姑娘,您在這里等紫風。”紫風扶著矜塵下馬坐到路邊的一塊半高的青石上,轉身吩咐紫云和碧荷,“照顧好姑娘。”
“姐姐放心。”紫云嘻嘻一笑,看著紫風打馬遠去。
午后的陽光斜斜傾灑在荒原上那淺淺淡淡的草色上,幻化出迷離朦朧的淺黃色光暈。矜塵懷中抱著小靈狐,無神地看著那夢幻般的光暈,聽著清晰的心跳。
許久,一陣帶著淡淡血腥味的清風拂過,矜塵猛地清醒,自青石上起身,清眸遠眺那道目光盡頭的平線,來回徘徊,坐立不安。
紫云和碧荷靜靜守在她的身邊,兩雙眸同樣看著遠處天地。
小靈狐探出小腦袋,輕輕蹭蹭矜塵的手,一雙烏溜溜的眼眸看著矜塵:別擔心,他肯定能贏,我的預言很準哦。
我知道他會贏,矜塵跟小靈狐心語,我只是擔心,他又受傷。
哪個男人身上沒點疤痕,小爺也有,你瞧瞧!小靈狐攤開右爪,矜塵果然在那小小的肉肉的爪縫中看到一道箭痕。
你這是什么時候受的傷?矜塵一愣,心疼地握住小靈狐柔軟的爪子,在自己心里,這個小家伙早就如親人般。
說來,那可是久了,小爺三個月那會,不知人間危險不解人之險惡,背著祖奶奶跑出來啦。小靈狐一提起這個,頓時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跟矜塵講起來,那豐富夸張的表情逗得矜塵忍不住一笑,這一笑,心中的擔憂也減輕了許多。
“姑娘,紫風姐姐回來了。”遠遠地平線奔來一匹駿馬,紫云一個輕躍擋在正與小靈狐交流的矜塵身前,凝神看去,卻是紫風,不由輕舒一口氣。
“姑娘,前線還在激戰(zhàn),不過您放心,主子安然無恙,夜影閣的護衛(wèi)一直守在主子身邊。”紫風手握長劍跳下戰(zhàn)馬,淡紫的衣衫上是點點暗沉的血痕,如一朵朵幽暗的梅花,顯然方才也參與了廝殺。
“我軍可有取勝把握?”矜塵急聲問道。
“楚閣主開閘放水,北疆損失數(shù)萬大軍,且軍心慌亂,我軍雖然兵力不足,卻也因此士氣大振,應該無礙。”紫風點點頭。
矜塵一顆心微微輕放,那就好。卻在此時,身后傳來一陣飛揚的馬蹄聲,矜塵回眸,就見剛到幾日的西南援軍大將成功率領三萬大軍飛奔而來。
待看清矜塵四人時,微微點頭示意,打馬而去。
“姑娘,他們這是去助主子?”三萬人馬飛奔而過,揚起一片輕塵。
“是。”矜塵點頭。這一招,還是她向夜銀風介意的。讓一支生力軍趁戰(zhàn)局疲憊之時殺入,一來是威脅北疆大軍,讓他摸不清我軍虛實,二來也能激發(fā)我軍斗志,扭轉戰(zhàn)局。
“我還以為他們是留守軍營的守軍呢。”碧荷訝然一笑,方才自延州城來這里時,曾遠遠見到這些人守在軍營外。
“兵不厭詐,這一招是讓北疆軍摸不清我軍虛實。”矜塵清眸淡笑,清聲道,“有了這一支生力軍,我們大宇一定能戰(zhàn)勝!”
“姑娘,這里離戰(zhàn)場太近,我們還是回去等主子吧。”紫風聽著遠遠傳來的戰(zhàn)鼓聲,勸矜塵回去,這里,畢竟也不安全。
“無妨,就在這里等他們!”矜塵斷然搖頭。雖然不能與他并肩作戰(zhàn),可是,她一定要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迎接他的歸來,溫暖他被血腥沾染過的心田,帶他走出冰冷。
“是。”紫風頷首,站在矜塵身側,陪她一起等候。
斜陽西去,清風微起,荒原中蕩起一圈圈昏黃的漣漪,矜塵的腿微微發(fā)麻,渾身早已涼透,若不是小靈狐的溫暖,她怕是早就凍僵了。只是此時,她的一顆心,卻給了遠在十里外的夜銀風,根本感受不到清冷和麻木。
“紫風,他們?nèi)绾芜€不回來?”矜塵冰涼的唇輕啟,一雙清眸盯著漸行漸遠的地平線。
“我再去看看。”紫風心里也有些急,廝殺如此之久,任是體力再好,也撐不住吧?
“嗯。”矜塵點頭。卻聽紫云道,“姑娘,這次我去吧。”未及矜塵說話,輕身跨上戰(zhàn)馬遠去。她也想去戰(zhàn)場上看看,最好能殺幾個北疆混蛋。
“云兒,你要小心。”紫風急聲喚道,這個沖動的小丫頭。
放心,他很快就回來了。小靈狐毛絨絨的腦袋蹭蹭矜塵冰涼的玉頰。
嗯。矜塵微微頷首,她也相信,他快回來了。
“姑娘,姑娘,主子馬上就回來啦!”一刻鐘后,紫云打馬奔回,遠遠地沖矜塵大喊,“姑娘,姑娘,主子還生擒了一名北疆大將!”
生擒一名大將!這可是捷報,矜塵唇角向上彎起,出聲問道:“小云兒,他們有沒有受傷?”
呃?紫云不好意思摸摸頭,小聲道:“姑娘,我只顧看有沒有剩下的北疆殘兵,沒看見……”她也沒待多久,就被主子趕回來了嘛!
“你這丫頭,就這么毛毛躁躁的!”碧荷上前點點紫云的小腦袋,紫云吐吐舌頭,看著矜塵調(diào)皮一笑,“姑娘,不然我再去看看?”
“不用了,他們回來了。”遠遠的地平線上,萬馬奔騰,廝殺半日的將士們帶著血腥肅殺之氣向這邊奔來。
矜塵清顏含笑,想抬步迎上去,腳下卻一軟,若不是紫風伸手扶住,麻木的雙腿根本無法站穩(wěn)。
兵馬越來越近,矜塵看清了那一張張熟悉的滿是疲憊的容顏,龍域、蕭默然、幾位大將,眸光繼續(xù)向后掃去,猛然一愣,回來的人比去時的人馬少了一大片!矜塵清顏陡然蒼白,一顆心如夕陽般緩緩沉下去。
“矜兒。”夜銀風自大隊人馬之后打馬奔至矜塵身前,俊顏疲憊,一雙鳳眸在夕陽中越發(fā)顯得柔和溫暖。淡色光暈中,他伸出手想將那清雅溫暖的人兒攬入懷中,卻在半空中垂下手,他的手,染滿血腥,濃重的血腥。
“沐涵!”矜塵掙扎一步,卻踉蹌地跌入夜銀風懷中,一雙如水清眸陡然浮出淚色,“沐涵,那些將士們,他們都……”
都戰(zhàn)死了么?這句話哽在喉中,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矜兒,矜兒,這不是你的錯。”夜銀風抱緊懷中的人兒,感受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輕聲安慰。一直以來,這個丫頭表現(xiàn)的堅強而倔強,就算被人無辜謾罵,也淡笑了之,可他知道,她的心中,對這樣的征戰(zhàn),極度反感,她更希望每個人都快快樂樂與親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矜塵合上清眸,強行讓淚水流回心里,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去看淡生死,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去故作不在乎,可是,真的站在這里,眼睜睜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消失,心中的疼痛便會沖破自己設下的麻木禁錮,如洶涌的潮水蔓延開去。
不能哭,不能讓沐涵擔心,靠在冰涼的鎧甲上,矜塵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須臾,抬起雙眸,含淚帶笑:“嗯,我知道,不管如何,我們贏了!沐涵,我們回去吧。”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戰(zhàn)爭的殘酷,終究要有無數(shù)白骨埋沒在這塞外的荒原上。
“好。”夜銀風抱起她翻身上馬,向著延州城而去。身后,夕陽收起最后一絲余輝,荒原的夜,荒涼而寂靜。
“冥離漠退兵了。”昏黃的燭光下,矜塵正和幾個丫頭忙著配置一丸活血散給受傷的將士們,聽聞夜銀風的話,驚訝抬起雙眸。
“他這么容易放棄?”就算損失了十多萬兵馬,以他的性格,豈會輕易退兵!
“嗯,西北軍就快要攻進北疆鷹主大帳了!”夜銀風走至矜塵身側,伸手就要將她抱進懷里。
“停!”矜塵側身避開他,又看一眼他胸前,冷哼道,“傷好前,不許抱我!”轉身去拿架子上的盒子。這個家伙,不要命了,先前受傷的地方又被利劍劃了一下,渾身更是大小傷無數(shù),還敢動手動腳的!
“矜兒!”夜銀風不甘心地低吼道,又淡淡掃一眼憋笑的丫頭們,幾個丫頭嚇了一跳,匆匆拿起手中配好的丸藥消失。
“你們幾個……”矜塵回眸卻見身后的丫頭們?nèi)疾灰娏耍恢顾齻儾灰娏耍B那只比狐貍更狡猾的小靈狐也腳底抹油溜走了。
“矜兒。”某個得逞的家伙笑得一臉曖昧。矜塵轉身又將手中盒子放回去,而后,不看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走到一邊的矮凳上坐下,輕聲問道,“沐涵,你方才說,西北軍就要打進鷹主大帳了?”
“嗯。”夜銀風也不在意,坐到矜塵身邊,伸手握住她的纖弱瑩白的小手。
“那萬一冥離漠回去救援,西北軍豈不要全軍覆沒?”矜塵看著夜銀風,有些不解,繼而秀眉輕蹙,“沐涵,你不會想打進北疆吧?”
“就知道瞞不住你,大軍休整一日,后日就要踏進北疆。”夜銀風微微頷首,輕撫著矜塵的手,這是早就與皇上和林軒幾人商量好的事情了。
踏進北疆!又要經(jīng)歷數(shù)不清的惡戰(zhàn)!這樣的征戰(zhàn),何時休止!
“沐涵,沒有別的辦法么?非要兵戎相見么?”
“除非冥離漠投降。”夜銀風淡聲道,矜塵神色頓暗,投降,怎么可能!
“矜兒,這一場征戰(zhàn),原本就是北疆挑起的,大宇和北疆如今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夜銀風握住矜塵的手,一雙鳳眸溫和地看著她,柔聲道,“你放心,大軍進入北疆,絕不濫殺無辜百姓,我雖狠辣,還不至于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幼老弱動手。”
“若是北疆侵入大宇,他們也未必會手下留情。”矜塵輕輕嘆一口氣,清眸柔和似溫暖的清陽,在燭光下跳動著媚人的風采,“沐涵,無論如何,我只要你安然無恙。”
“當然,我還答應矜兒陪你走遍天下呢。”夜銀風抬起手輕輕刮刮矜塵的鼻子,溫柔一笑。
“嗯,沐涵,我能跟你去么?”矜塵這一次,認真征求夜銀風的意見。
“這一次深入北疆腹地,很危險。”夜銀風搖搖頭,輕聲道,“矜兒乖乖在這里等我回來,可好?”
“好。”大軍行動極快,自己去平添憂亂,矜塵乖乖點頭,沉聲道,“沐涵,我就在延州,等你回來。”四眸相對,一時溫情如水。
“沐涵,答應我,有朝一日你若俘獲了冥離漠,饒他一命,因為,我欠他一命。”夜銀風離去時,矜塵淡聲說道。
“好。”夜銀風毫不猶豫點頭,救了矜兒,就是救了自己,這份恩情,該還!
大宇圣明七年四月中旬,大宇四十萬大軍自北部邊境東西兩側進入北疆,半月拼殺,東西大軍配合默契,左右夾擊北疆大軍,一舉攻到北疆鷹主大帳處。
大宇圣明七年四月末,大宇與北疆軍在鷹主大帳附近五十里處生死決戰(zhàn),北疆鷹主被迫將大帳遷移百里外荒原。獨留北疆少主指揮五十萬大軍與大宇四十萬兵馬抗爭。
遼闊草原,大宇的蒼狼與北疆的雄鷹經(jīng)過兩個月的廝殺和較量,終于到了最終殊死搏斗之時。
天地之間,誰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