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原本在家里憂愁,她每天把能去的地方,要去的人家去一遍,就在家里憂愁。正愁眉難開時,外面有人說話:“鳳鸞姐姐在家嗎?”
聽聲音,是常來往的陸家女兒小娥。鳳鸞拂一拂面龐,把幾滴子未落的眼淚拭去,無端端的,總是坐下就有淚水。再拉好衣服把自己收拾整齊,往外面回話:“小娥妹妹只管進(jìn)來。”
門簾子拂起,一個身著舊紅衣綠褲的丫頭進(jìn)來,小蛾笑嘻嘻:“姐姐,有件好事兒來告訴你。”桂枝從外面進(jìn)來,把手中舉的一袋子?xùn)|西給鳳鸞看:“小蛾姑娘又送來一袋子米。”
鳳鸞大為感激,陸家只是一個雜貨鋪?zhàn)樱詮母赣H傷倒,隔上幾天就送些米糧來。雖然不多,在此時算是雪中送炭,對陸家來說,也是盡力而為。鳳鸞對著小蛾插燭似的拜幾拜:“多謝叔叔嬸嬸,多謝妹妹送來。”
不是鳳鸞對著郭樸要說出,有銀子借當(dāng)牛作馬也情愿,實(shí)在是求人的人,好聽話不要錢只管說就是。
“這不值什么,”小蛾把鳳鸞拉起來,迫不及待地告訴她:“郭家的老爺子回來,我爹對他說了周伯父的事,老爺子說,只管去找他。”
鳳鸞喜出望外,握住小蛾的手,激動地道:“這是真的?”小蛾翹著鼻子點(diǎn)頭:“當(dāng)然是真的,我當(dāng)時在鋪?zhàn)永铮衣牭搅四亍!?/p>
這就催鳳鸞:“姐姐快,現(xiàn)在就去,想是你怕見人,我陪你去也使得。”鳳鸞忍不住笑,這是難得的一次暢快的笑:“你陪我去當(dāng)然好。”
蘭枝在房中聽到也很喜歡,不過還是懷疑:“郭老爺子就是這樣的好?”那郭公子可不好,這不是一家人。姑娘見過郭公子回來就更憂愁,這就說明郭公子不好。
沒人回答她,小蛾忙著幫鳳鸞出主意:“去到要哭,說得可憐些,只怕就成了。”袖子里取出一個小小的胭脂盒子,小蛾又得了意:“這里面呀,可不是胭脂。”
小心翼翼打開來,嘴里還道:“不要碰到。”里面火紅色油汪汪,打開來蘭枝先嗆得打了一個噴嚏,淚水這就涌出來:“我的媽呀厲害,這是辣椒油。”
“如何如何?”小蛾手捧著盒子讓鳳鸞試試:“你去到前,把帕子上浸一點(diǎn)兒,肯定管用。”蘭枝去找衣服,骨嘟著嘴嘟囔著:“姑娘已經(jīng)一包子眼淚在心里,哪里還用辣椒油。”
來安屁顛顛兒的跑來報信:“郭家來了一個小子,問老爺?shù)牟 !兵P鸞一聽,在房中更急急地?fù)Q衣服,并道:“請他前廳用茶,把那個罐子里的好茶給他泡上。”
來安為了難:“姑娘,這是個小子,一個毛孩子,”鳳鸞忍不住笑,衣服已經(jīng)換好,走出來道:“就泡那個。雖然是個小子,卻是不能怠慢的人。”
到前面見到小四兒,鳳鸞對他殷勤幾句,桂枝跟著,和他一起往郭家來。小蛾站在門前踮起腳,見到鳳鸞拐出街口,才對蘭枝吁一口氣:“我回去對我爹報喜信兒。”
蘭枝笑瞇瞇,無比感激:“小蛾姑娘好走。”小蛾擺手:“行咧,不用這樣送,反正我趕晚上,或許還來聽好信兒。”
喜滋滋的鳳鸞跟著小四兒來到郭家,小四兒直接帶她進(jìn)來,他到房中回過話,沒有片刻就出來,對鳳鸞欠欠身子:“周姑娘請。”
小四兒的這殷勤,是剛才在周家受到鳳鸞的殷勤所回報。鳳鸞對他嫣然一笑,正在往里進(jìn),人僵住一下,太喜歡,空著手來了。
這可怎么辦?鳳鸞只得想了一下,就要往里進(jìn)來。
她是見過郭老爺子一面兩面的,就是沒見過,也認(rèn)得那居中高坐,須發(fā)皆白,面帶精神的老人,是郭老爺子本人。
“鳳鸞見過老爺子,見過夫人。”鳳鸞低下身來行禮,聽到讓自己起來,又讓座。坐下來才捧上送來的茶水,正要開口說話,聽到一聲突如其來的痛叫聲:“啊!……”
郭樸嗓子是嘶啞的,再這樣尖銳地叫上一聲,聽起來好似鬼哭。鳳鸞嚇得“媽呀”一聲站了起來,她上門求人心中怯怯,驟然聽到嚇得不輕。
手一抖,手中茶碗直接摔了出去,“砰啪”碎成好幾片,茶葉茶水在地上橫流一片。鳳鸞沒有想到失禮,她怔怔地站著,被這一聲嚇得背上冷汗都流出來。
忽然明白這是郭公子的聲音,那嘶啞難聽的嗓音,最近只聽到他才有。郭樸對于鳳鸞,雖然是新認(rèn)識的人,不過因?yàn)閷覉笠痪€希望,鳳鸞的心里難免要不時想到他。想到他,是苦惱得罪了他。
回想剛才痛呼聲,鳳鸞第一句話,是關(guān)切地對郭夫人道:“公子他……。”說到這里面上一紅,為什么紅,應(yīng)該是覺得自己退過親再來問候,十足像郭樸說的,是來氣人的。
她今天為見人,穿一件八成新的水綠色繡黃花的綢衣,人水靈靈的白晰,好似一把子小香蔥出現(xiàn)在房中。
翹首站起來引頸尋聲后,先問的是郭樸好不好,郭老爺子露出笑容,難怪樸哥和兒媳都相得中她,果然是有一分好心地。
這樣子關(guān)切,不似假裝的。郭老爺子和郭夫人交換一個眼色,他認(rèn)為兒媳上周家提親沒有錯。汪家的女兒,曹家的女兒,都是錦衣玉食長大,少年女子衣食無憂,嫁給現(xiàn)在的樸哥,以后守不守得住還真是一個問題。
當(dāng)然郭家不擔(dān)心汪家守不住,守不住就還聘禮,肯定還有一系列的條件。而曹家,郭夫人也不會談成吃虧的事。
只有這周家,要是平時郭樸尋親事,哪里看得上她們家。要在郭樸好的時候有人提和周家結(jié)親事,大罵的,應(yīng)該是郭家的人。
郭老爺子隨便想想這些事,更是微笑,眼前這個姑娘,她是不答應(yīng)來侍候樸哥的人。不答應(yīng)就不答應(yīng)吧,郭老爺子還是和氣地開了口:“你父親如何?”
四處碰壁的鳳鸞對著這關(guān)懷,莫明其妙的紅了眼圈,“撲通”一聲拜倒在地。
房中,褚敬齋正在對著郭樸鼓勵似的喝彩:“喊啊,痛你就喊!”郭樸嘶聲問長平:“外面是什么人?”
祖父和母親在家里時,一刻不愿意離開自己,在自己房外見人是常有的事情。不過今天,郭樸覺得丟了人。
長平低聲道:“是周姑娘。”郭樸不死心地再問一句:“哪個周姑娘?”長平回答道:“小橋口兒住的周姑娘。”
長平不說最近常來的周姑娘,是因?yàn)樗乐茗P鸞不答應(yīng)公子的親事。郭樸聽過,就更不肯再喊。他牙關(guān)冒出冷汗,痛得牙齒格格的打戰(zhàn),任憑褚敬齋喊了又喊:“喊,快喊出來,”
醫(yī)生雖然大膽,也怕郭大人這樣忍著,忍出別的病來。郭樸是憑他再喊,一聲兒也不吭。讓他對著看不起他的周姑娘說痛,他死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