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清明時節,四月春暮,桃紅夭盡,梨花正盛,南府的這一宴正為著賞梨。
黛玉隨著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來到了位于城西的南安王府時宴席尚未開始,因前次的賞春宴,令黛玉聞名于諸貴戚間,是以這次一露面,便有人過來攀談,奉承夸贊不絕,其中不乏有意求配者,賈母都微笑著不動聲色的婉拒了。
宴席尚未開始,便有穿著侍女過來,向黛玉屈膝為禮道:“郡主有請林姑娘后園綺瀾亭一會。”
黛玉微微一怔,賈母已經明白,這位司徒郡主必定是想要先見見黛玉,看是否如傳說中所言,不禁輕輕蹙眉:“玉兒,既然是郡主有請,不能不去,你就先去見過郡主。”又低聲囑咐小心應對。
黛玉應了,扶了紫鵑,便隨著侍女而去。
王夫人在賈母身后低聲道:“郡主尊性高傲,只盼著甥女要懂得避些鋒芒才好。”
邢夫人瞥她一眼,含義不明的一笑:“名聲已經在外,現在要避,恐怕也不容易。”
賈母將這二人的言語聽在耳中,也只做不聞,只管與其他的王宮侯府的誥命寒暄。
卻說黛玉隨著侍女穿花度柳,一路向南府深處而行,周圍的景致漸由軒朗氣派轉作幽邃秀麗,心中忖度,這便該地近郡主所居之處,果然,遙遙的便見不遠處有亭翼然于水流之上,其中端端正正的坐著一著淺粉襦裙女子,背身而坐,遙遙的看不清楚容貌,卻已經見得身姿十分窈窕。
黛玉久知這南安府郡主司徒娬兒頗賦才艷之名,亦知她此番請了自己過來見面的意思,雖不肯輕慢,但也絕無局促不安的神色,仍是坦坦然然向前。
一襲冰藍色的齊腰襦,袖口舍了繁復的滾邊,只挑以水紋,腰間系了同色的絲絳,極淡近于白的水碧褶裙曳曳,裙角綴以幽蘭,纖纖裊裊,若凌波洛神。
行至亭外,黛玉尚未行禮見過,卻見那背對著粉裳女子漫不經心的開口:“怎么回事,還未請來么。”她的身后立著六位侍女,皆斂容不語。
黛玉便微微垂了眸,屈膝而禮:“小女林氏黛玉給郡主請安。”
司徒娬兒這才緩緩的站起,慢慢的轉過身來,一舉一動都極其的矜持合度,聲音亦是端凝含笑:“原來林姑娘來了,簡慢了,快些免禮。”
黛玉起身,抬起頭來,這才看清了司徒娬兒的容貌,約莫十六七歲,果然是皓齒明眸,潤若明珠,國色天成,較寶釵似更勝,而目光顧盼,卻又多了幾分風情,微微勾起的嘴角,顯得頗為驕矜高傲,加之衣飾皆華麗,當真是美艷不可方物。
司徒娬兒看著眼前的素衣女子,微微一怔,旋又不露痕跡的掩過,笑道:“林姑娘請坐。奉茶。”
“郡主請。”
二人坐定,黛玉才發現眼前的石幾上赫然擺著一個棋局,卻并不是常見的棋譜中的式樣,心中微疑。
司徒娬兒輕輕抿一口茶湯道:“久聞林姑娘才名,一曲琴音令百鳥來聆。我聽太妃講起,便早已心向往之,恨不能即刻一見為快,只是一直未得空閑,恰逢今日府宴,一定將林姑娘一并請來,又恐前面人多紛雜,不能自在說話,便先令侍兒請了姑娘來,唐突之處,還請林姑娘見諒。”
黛玉微微一笑:“黛玉不敢。郡主名傾京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司徒娬兒眸中微芒一閃,輕笑道:“提那些作甚,不過是強加的虛名兒罷了。”頓了頓又道:“聽聞林姑娘是輔國公的后人,書香世家,令尊乃是探花郎,家學非常,熟稔于琴棋書畫,琴么,已是不凡,其他的諒亦是個中翹楚。”
黛玉聽著她這連篇累牘的夸獎,想必為欲抑先揚,仍是中規中矩的答道:“實不敢當郡主如此夸獎。不過是略知一二皮毛而已,更當不起翹楚二字。”
“過謙了。”司徒娬兒笑著,話鋒卻是一轉道:“近來京中有個棋局,乃是高人所出,至今無人能破。我想了許久,都是無解。不知林姑娘可肯與我參詳一二。”
正說在這里,旁邊的侍女提醒道:“郡主,就要開宴了,太妃王妃令郡主速至前廳。”
司徒娬兒笑一笑道:“著什么急。去告訴太妃、母妃,我這里和林姑娘話還未說完呢,只待林姑娘破了這棋局,我們一并去就是了。”又道:“林姑娘請看,正是此局,勞煩了。”
話說到這里,黛玉已經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位郡主是要自己在極短的時間內解開這局棋,若是不能,便要耽誤前頭的宴席,惹人非議。黛玉經過一世,深知人言可畏,一語可以捧你入青云之上,亦可一語將你踩入塵埃之中。
輕嘆了口氣,可知虛名累人了。
只是這位司徒郡主可能并不了解,所謂琴棋書畫,琴、書、畫皆可從勤奮上來,唯有這棋賴于天份二字,若無天份,再如何苦學苦練都于事無補。
而這局棋,真的有那么難么?
未見得。
想著,黛玉遂道:“既然郡主有命,黛玉便勉力一試。”
司徒娬兒微笑點頭,一面命人再烹茶來,她大概以為還有很久要等吧?
隨著黛玉輕輕的落子,司徒娬兒臉上那好整以暇的笑容便減淡了一分。
微風細細拂過,撥起黛玉額前的碎發。肌膚如玉般的通透細膩,吹彈可破,不用脂粉便毫無瑕疵,黛眉輕輕而蹙,然后慢慢舒展。
司徒娬兒不知,她的眸子不經意間便已經露出了一絲不安。
黛玉將最后一字落定,便抬起頭來,淡然自若的道:“郡主,不知如此如何?”
司徒娬兒再不掩飾眸中的驚愣,定定的望著那棋盤,難以相信,她苦苦思索了幾個月仍是未解的棋局竟然就這么輕輕松松的被破掉了。
初時的驚愕,漸被心中的焦灼惱火所替代,可是她的臉上分毫沒有露出來,慢慢的抬起頭,露出一個十分驚喜,十分欣賞的神情:“林姑娘好敏慧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