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微一欠身:“郡主謬贊,不過是僥幸而已。”
司徒娬兒望著那棋局,沉默片時,忽而開口:“林姑娘,以前可曾見過這一局?”
黛玉坦然道:“沒有。”
司徒娬兒又道:“那你知道設這棋局的人是誰?”
黛玉搖頭:“不曾。”
那司徒娬兒似乎輕輕的舒出口氣:“太難得了。”又沉默了一會兒,臉上便恢復了那種矜傲的笑容:“時候不早了,我與林姑娘到前面去吧。”
說著將茶盞放下,起身,不巧的是旁邊的一個侍女來扶她,將桌上本就沒放穩的茶盞碰倒,里面還有半盞殘茶盡情翻倒在了司徒娬兒裙裾上,侍女得也不顧地上碎瓷,忙跪下來:“郡主饒命。”
一個年紀略長的侍女上來便是兩巴掌:“沒臉的東西,這是什么日子,竟污了郡主的新裙。”
司徒娬兒道:“算了,她也是無心的,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換一件便完了。”一臉歉然向黛玉道:“林姑娘,抱歉的很。我先去房中更衣。林姑娘不妨緩行一步,我隨后便至。”
黛玉道:“郡主請便。”
司徒娬兒又留了兩個侍女為黛玉引路,便扶了侍女緩緩離去。黛玉自扶了紫鵑,隨著那兩位侍女穿出亭子,過了一段曲回浮水平臺,便是一段更加幽折的水上回廊,將前后兩園綴連為一體,中有梨花如云,層層疊疊,不疏不密,風來時,潑潑灑灑,拂去一身還滿。
黛玉放緩了步子,且觀且玩。紫鵑因初來王府,也不肯多言,只是默無聲息的扶了她慢行。
行至一半,便有人從對面而至,回廊本窄,僅能容二人擦肩而過,此刻要避讓已是不能。對面梨花本密,以至于來人竟似自梨花雨中而至,白衣纖塵不染,若流紈輕雪,衣角在風中輕輕揚起,與無瑕梨花綴成一片。
小廊回合,梨花雨落,白衣男子似乎也并不著急,靴聲輕橐,顯得很是悠然自得,而黛玉看著,心中卻無端一動,那白衣讓她想起了泊舟渚上的那夜,皎皎月華中的男子。而紫鵑已經輕輕的捏了黛玉的手指,壓低了聲音道:“姑娘,那是……”
黛玉煙眉微蹙,還未及開口,前面引路的侍女已經側身行禮:“給北靜王請安。”心中一詫,不及多想,黛玉便隨之行禮:“給北靜王請安。”
“姑娘,免禮。”清潤如落玉的聲音,微微含著一絲笑意道:“這么美的景致,姑娘總是低著頭,不是太可惜了么。”
黛玉遲疑了一下,終于抬眸對上那雙如墨玉琉璃般的眸子,簌簌飄落的梨花映于其中,高華中隱含散漫,溫潤里卻又蘊著深沉。
讓人驚羨的風華萬千,如海上明月直升而起,將天地萬物映的失卻了顏色。
目光相觸,忽如彼此回到了那夜月下落水的那瞬,可是,誰也沒有想要再提起。
“姑娘在此是……”
“回王爺,等候司徒郡主。”黛玉斂了眉睫道。
“哦,等人,真巧,本王也是。”水溶微微一笑,輕輕的搖開折扇。他不說走,也不請黛玉先走,自管看那于廊下看流云舒卷,落花挽陣。
礙于身份,黛玉也無法先走開,不覺暗里蹙了蹙眉,也只好望著落花。
回廊曲檻,東風欲回,梨花漫舞。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林姑娘,久等了。”
司徒娬兒扶著侍婢款步而至,她換了一身淡淡的鵝黃色襦裙,那明亮的顏色更襯的她艷若桃李,扶著侍婢,雖然是和黛玉說話,目光卻并未離開過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抿唇儀態萬方的行下禮去,聲音脆若鶯轉:“娬兒見過北王,給北王請安。”
水溶微微一頷首道:“郡主安。”
司徒娬兒道:“前面約莫已經開宴,不知為何北王卻在此處。”
水溶的聲音里不見分毫的情緒:“等人罷了。”
司徒娬兒目光輕輕一顫,飛快的望了黛玉一眼,等人,難道他們,認得?并沒有容她深想下去,又有一人打斷了來:“原來北王在此,叫我好尋。”
聲音微微帶了點邪氣。
聽到這個聲音司徒娬兒的臉色卻是微微變了,握著巾帕的手越發收的緊了,后撤一步,跪地:“給太子殿下請安。”
黛玉心中苦笑不止,在這里耽擱了這會兒卻又遇到這些人,當下也隨著司徒娬兒行禮。
一地人都跪了下去,一個人踱著四方步走了過來,團龍薄底靴,斜眉之下鳳眸狹長,深褐色的瞳眸帶著幾分桀驁不馴之氣,正是太子宇文承彥,他灑脫的擺手:“都起來,都起來,孤今日是簡從而來,湊個熱鬧罷了。司徒郡主請起,請起。”
他的目光盯了司徒娬兒一會兒,這才轉向黛玉,飛快的挑了挑眉,瞇眸似有訝色,向水溶道:“北王,這位是……”
水溶眉間淡淡:“殿下說笑了,偶然一遇,小王怎會認得。”
宇文承彥輕輕的笑起來:“原來是偶遇佳人。巧也,巧也。”
司徒娬兒聽見水溶的話,不覺就松了口氣,便道:“回殿下,這位是榮國府的林姑娘。”頓了頓,又忽而補充了一句道:“難道殿下不記得了,這便是近日盛傳的能用一曲琴聲引得百鳥來聽的那位林姑娘。”
宇文承彥似是才猛省道:“原來便是這位林姑娘。幸會幸會。”又道:“不知今日宴上,可有幸聆得姑娘一曲妙音?”
司徒娬兒不無刻意的提醒令黛玉心中生出淡淡的不耐,因始終微微俯首,倒也無人看的出來,她淡淡的開口道,“太子殿下有命,小女敢不遵從?只是今日大宴,自不乏勝過小女者,小女若然造次,班門弄斧,豈非貽笑大方。”
竟然堵噎宇文承彥于無形,更巧妙的是隱晦的將才名素著的司徒娬兒推在了前面,偏這反擊的絲毫聲色不露,連司徒娬兒也說不出什么來。
水溶眸中隱隱起了一絲笑意,忽然開口將話題岔開道:“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莫令南王世子久候。”
司徒娬兒亦道:“我和林姑娘也該去了,耽擱久了又令太妃不悅。太子殿下,北王,告退。”
“郡主請便,林姑娘請便。”
兩行人便擦肩行過。
當裊裊身影去的遠了,宇文承彥卻忽而回望嘆道:“真神仙中人。”
水溶淡聲自若道:“殿下說的是司徒郡主?”
宇文承彥瞧他一眼,搖頭晃腦道:“譬如御園牡丹之于瑤池清荷,北王以為若何?”說完意味不明的笑了兩聲,便大步走開。
水溶腳步緩緩一頓,眸中掠過一絲冷冽。片片梨花靜靜的墮于衣上,水溶一怔,旋即溫雅而笑,輕輕拂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