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忽然病倒了,病的毫無理由,開始便只是臉色不好,咳嗽些,都只道是風寒,凈餓了兩頓,又請了太醫來診脈,誰想幾服藥下來,不但不見起色,反倒是更發起熱來,臉色蠟黃,精神十分倦怠,寶玉、探春等連日便都在王夫人房中伺候著,服侍湯藥,便不往園子里去了,而那薛姨媽更是帶著寶釵一日三次的去探望,因而寶玉竟也沒什么工夫往園子里去,和黛玉一發的疏了。
又過幾日,便有傳言說王夫人的病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撞客著了,所以才生出這無妄之疾。
不巧的是,忽而宮中有位老太妃薨了,凡誥命接要入朝隨班按爵守制,賈母、邢夫人、尤氏、許氏都要入朝隨祭,每日五更即去,晚間方回。那王夫人病的這么著是不能去的,賈母只好令她好生歇了,亦是留在府中。
一切都看似平靜,平靜之下,卻有暗流隱隱而動。
賈母前腳剛走,便有天命觀的女道長名喚靜玄者來府中,一見王夫人,便連說是有東西作祟,關上院門布置了香案扶乩,未多時結果出來。王夫人便不令人聲張,獨獨把鳳姐喚來,鳳姐聽了緣故驚的額角太陽亂跳,卻不動聲色道:“我詩詞上不通,這竹林下尋是何意思?”
王夫人仍是面如土色,氣力不支的模樣,話也懶得多說一句,在榻上閉著眼睛。
那周瑞家的便向鳳姐道:“二奶奶如何卻不解得這個意思了,園子里有一處多竹子,巧合了竹、林二字了。”
鳳姐心里都明白,上前跪下道:“太太聽稟,此事干系甚大,不若等老太太回來再做計較……”
王夫人沒想到鳳姐會這么說,喘息息的道:“等老太太回來,你便給我收尸好了。”一氣之下,順手抓了個茶盅子向鳳姐摔過來,其實鳳姐本也躲的開,卻偏偏不躲不閃,聽憑那茶盅子打在額角上,流下血來,慌的平兒忙上來,鳳姐厲聲呵著道:“平兒站著。”一面磕頭道:“是媳婦兒的不是讓太太生氣了,這府里原是太太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可是有一事媳婦兒卻是為太太想的。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事情若是真的還好,若是有一絲兒差池,老太太那里必有一場閑氣生,并老爺那里也有個不是,所以才請太太三思。”
那周瑞家的忙上前道:“二奶奶放心,此事奴才已經有了對策,如今只把幾個角門都關了,不許人走動,然后二奶奶自管帶了人去,只說丟了東西各處搜檢搜檢去疑,待尋出蹤跡來,便是老太太也無有話說。”
鳳姐一聽便知道是早就設計好的,連忙道:“如此甚好。只我一個人如何壓的住,還請太太個恩典,勞煩周大嫂子一起去走一遭是正經。”
周瑞家的連忙看王夫人,王夫人也待答不答的點頭允了:“事不宜遲,你們就去吧。”
鳳姐連忙應聲著站起來,順手拿手絹擦了擦額上的血,忽而腳下一軟,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平兒搶上來便急的連叫二奶奶不止,叫了許久也不醒。王夫人見狀也無法,只好另平兒扶了鳳姐回去休息。
周瑞家的便問:“太太,這……”
王夫人冷笑:“你自管去便是,再叫上平兒。”
周瑞家的答是,自去。
卻說那平兒扶了鳳姐回房,只說二奶奶要休息,便將底下的一干人都屏退,這里鳳姐便睜開了眼睛笑道:“倒還是你這蹄子懂得。”
平兒道:“跟了奶奶恁久,自學得看個眉高眼低。奶奶還說呢,那個茶盅子砸下來,奶奶都不知道躲,可嚇壞了奴婢。”
鳳姐道:“傻丫頭,我若不接她這一下,到時候怎令老太太去疑。只是我躲得過了,他們還必來喚你去的,你可要仔細,否則我這一下可是白挨了。”
平兒答是,又嘆道:“只是這次,林姑娘恐是險了。”
鳳姐沉吟道:“果然是算的好,瞅準了老太太不在。不過我看呢,那林妹妹也不是個省事的,她不過是親戚情分白住這里的,氣性又高,且看吧。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你不必在我跟前了,去外頭等著周瑞家的來,然后把小紅給我叫進來,我有差事給她。”
平兒遲疑:“那丫頭成么?”
鳳姐微微笑道:“我自有個道理。”
卻說這日園子里的角門便關了,不許人來往走動,周瑞家的為首,會了平兒,又令幾房管家娘子,各院管事的仆婦跟著,浩浩蕩蕩的往園子里來,要那周瑞家的說,便直奔瀟湘館,平兒忙低聲道:“周大嫂子,我的見識,既然是借失盜的幌子,還是繞個圈子從自家開始再去,免得落了人家的口里,說咱們不尊重親戚。”
周瑞家遲疑道:“難道是從寶二爺那里起?”
平兒微微一笑:“寶二爺那里都抄了,旁人諒也無話說。”
周瑞家的本是沒成算的,深以為然,一行人便先奔怡紅院來,誰想旁人都沒什么,唯有那晴雯是個爆炭,嘩啦將自己的箱子翻了個個兒倒在地上,罵到:“我們都是賊,拿我們到官府去要殺要剮干凈。”鬧的兩相沒臉,那周瑞家的一肚子氣,一頭人又奔瀟湘館來,那平兒早就使人悄悄的告訴了瀟湘館去。
消息傳到瀟湘館,黛玉情知抄檢,卻仍一派從容淡然,說了句隨他們便去房中了。那黛玉貼身伺候的人中,除了紫鵑雪雁,還有幾個丫鬟并媳婦兒都是從姑蘇帶來的,這些人聽見抄院子都是憋著一股怒氣。所以,當就周瑞家的帶了人進來的時候,看到這番陣勢,自家便先弱了下來,唯見秦顯家的暗暗遞過來個一切如常的信號,她便放了心。
雪雁冷著臉迎出來道:“平姑娘、周大嫂子,姑娘在里頭抄寫經卷,說無事不叫驚動。”
那周瑞家的要開口,一眼見了平兒正沖她搖頭,便硬生生的住了,平兒便道:“也沒有什么大事,我們等得。”
直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黛玉才從里面緩緩出來,瞥了一眼,唇角輕輕一揚道:“簡慢了,這是哪陣風把平姐姐,周大姐姐都吹了來。雪雁,因何不奉茶?”
雪雁冷笑道:“姑娘太也好性兒了。人家哪里是來喝茶的,只恐也瞧不上咱家的茶。”
黛玉款款坐下,紫鵑不言不語的捧上一成窯雨過天青素瓷荷花蓋盅,黛玉接了也不讓旁人,自管接了蓋子,輕輕吹了兩下,茶香氤氳,竟是極品的廬山云霧,她也只淺啜一下便放下:“水煎的老了——說說,怎么回事。”
那周瑞家咬了咬牙,看你過會子還能拿捏起這官家小姐的氣派,按捺下怒氣:“林姑娘,因前頭丟了幾件要緊的東西,二太太,二奶奶差了咱們來四處查找一番,去去疑惑的意思。”
黛玉慢條斯理的嗯了聲,目光如芒,掃過幾個人:“是都抄呢,還是單抄我這里呢?”
周瑞家的被噎了下:“寶二爺屋子里都查過了。”
黛玉淡淡道:“好沒意思。那是你們自家人,愛抄不抄,干我何事,我也懶得問,我是說,親戚家的,也都查么?比如,寶姐姐的蘅蕪院?既是從正房來,寶姐姐那里要近許多罷?”
她聲色慵懶,卻句句藏針,令那周瑞家的無言以對,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只好往平兒哪里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