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同湘云在北靜王府作客,黛玉眼見衛若蘭對湘云體貼細致,湘云眼見水溶對黛玉依依不舍,不免互相打趣取笑起來。湘云是個藏不住話的人,看著水溶同黛玉一日日慢慢熟了,他二人之間的情分也慢慢深了,晚上便直接問了黛玉。黛玉原是不肯說的,只是見湘云是真心誠意地關心她,便將心中的看法如實地吐露了出來。她二人說了會子體己話,各自都是滿腔心事,竟都輾轉反側,睡不安穩。次日一早,兩人約了一同去見太妃,她們正一處說著話,只聽得有人來報,說是忠順王爺并王妃來了。
北靜太妃聽說他們來了,心中不免納罕,不知他們此來是什么用意。想那忠順王府,同北靜王府素日里政見多有不和,在朝堂之上爭執慣了,因此私下并無往來。況且那忠順王府的老王爺素性不良,仗著自己的爵位,成日在外面做一些欺壓百姓、強取豪奪的事情,就是他們府上的仆人,也狗仗人勢,但凡出門看到什么,徑自拿了便走,在外面竟比些平常的官宦人家還要威風。
若是尋常王孫貴胄,只怕早已經獲了罪了。偏忠順老王爺對當今圣上是有大功勞的。當年皇上還只是太子的時候,忠順老王爺陪著他一同去打仗,在戰場上救了太子一命,自己卻好不容易才活了過來。自皇上登基以后,又封了他們家的女兒做蕭妃,這蕭妃在皇上面前也是個聰明知輕重的,深得皇上的歡心,因而皇上難免縱容了忠順王府一些。皇上雖然也聽到些風言風語,說道忠順老王爺在外霸道得很,但是卻也不太理會,心想他沒什么大錯,日常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官府中的人見到皇上如此縱容,便也不敢再管,這忠順老王爺是更加有恃無恐了起來,只把正事丟給了兒子蕭逸去管,自己卻整日胡天胡地。
若僅僅是這樣,平日里不來往也就罷了。偏水溶是個正直的,因看不慣忠順老王爺這般霸道,便總是要與他據理力爭一番,不免惹惱忠順老王爺。
前些日子,這忠順老王爺一個心愛的侍妾家里人仗勢欺人,惹出了不少的亂子,水溶看不過去,便主動向皇上請旨調查,將這一家人給關了起來。這侍妾便整日在忠順老王爺面前哭哭鬧鬧,要忠順老王爺保了她家人出來。忠順老王爺無可奈何,便找了水溶來說情,水溶卻始終不肯,最終將他們從嚴治了罪,將那帶頭的首惡斬了,又將那些作惡多的發配到了邊疆。這樣的結局,那侍妾哪里肯依,每日只在忠順老王爺面前吵吵鬧鬧,說他無能不中用,那忠順老王爺一向被巴結慣了的,見她吵得多了,不免也惱了,一時失手竟殺了她。
這件事對忠順老王爺來說,倒是不會惹出什么麻煩來,官府也不敢來人詢問。只是忠順老王爺受了那侍妾許多氣,又失了個心愛的侍妾,便將這結果一股腦全部怪在水溶的頭上,只道他是個罪魁禍首,怨他不知好歹,若早些通融周旋一番,又怎么會有這樣的結果。因此每日里同北靜王府作對,就連皇上也有所耳聞了。
皇上寵幸忠順王府,對北靜王府也是恩寵有加,更何況兩邊又各自有一個皇妃在宮里,當真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幾番勸解,只是他們面子上雖然尚好,心中的隔閡卻是好不了的。日子久了,皇上見他們倒相安無事,不會出什么大亂子,便也撒手不管,他們的小爭執,自己卻只作看不見。
北靜太妃心下也著實瞧不起這些子人,平日里同他們很少往來,如今聽說忠順王府的人來了,況且來的還是忠順王爺同王妃,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而太妃趕忙迎了出去,見到忠順王妃,她二人相互問了禮,又一同進了屋坐下。
忠順王妃見除了太妃以外,旁邊還站著兩位出眾的姑娘,便問道:“這兩位是誰家的姑娘?生的竟這樣好。”
太妃回道:“是賈府的親眷,林姑娘同史姑娘同我相熟,因許久未曾同我見了,故而接過來說說話罷了。”
黛玉、湘云二人又忙過來給忠順王妃行禮。忠順王妃見她二人,一個是楚楚可憐,一個是英姿颯爽,忠順王妃也見過不少官宦人家的姑娘,但是她們這樣的氣質,她是沒有見過的,心中卻也欣賞。只是她今天來到這里,原是有事情的,因此倒也沒有留意,只是同她們打了招呼,又問了幾聲罷了。
原來那日忠順王妃進宮去見了蕭妃,說起陳妃有孕的事情,蕭妃便說:“皇上膝下,子嗣是不多的。如今陳妃有孕,皇上心中甚喜,整日里去她宮中探望。若是等到臨盆,生下個一兒半女的,陳妃自然是不用說的,便是北靜王府,從此皇上也要看重一些了。你回去只勸勸父親,為了那么個侍妾,便同北靜王府鬧成這樣,倒是不值得的。況且人死了也不能復生,趕明兒我再給他挑幾個好的侍妾便是了。”
忠順王妃也知道,如今忠順王府能夠這般肆意妄為,原也是皇上恩寵的緣故,聽到蕭妃這么說,深覺有理,回來便同忠順老王爺、王爺說了。忠順老王爺是個急躁的,聽了這話,猶自不服氣,只叫道:“他們是王府,我們也是王府。他們出了個皇妃,我們自然也有個皇妃,又怕他們做什么?何苦便要同他們示好。”
那忠順王爺蕭逸卻是個有心機的,他自小看到忠順王府如此橫行無度,恐有一天弄得民怨沸騰,便是皇上有心護著,也是不中用的,因此時常也拿話勸忠順老王爺,只是也未有什么成效。蕭逸見自己勸不了,怕有一天會有禍事臨頭,因此在朝中倒也籠絡了不少的王公大臣,充作自己的左膀右臂。如今的王妃,也是驃騎大將軍李府的大小姐,不過也是為了多個依靠罷了。
如今聽蕭妃同王妃這般說起,蕭逸心中倒是暗自同意的。他想那北靜王府,同東平、西寧、南安王府皆是世交,感情深厚,跟一些王孫貴胄也相熟,如今與他們對立,沒什么好處不說,恐怕有一天還會有什么事端。不如現下里交好些,以后便是沒辦法互相依仗,也少了個心腹大患不是。
因此這日,他一得閑,便攜了王妃來到北靜王府了。水溶聽說他們來了,雖然心中納悶,也不愿與他結交,但畢竟蕭逸是客,如今既然上門來了,自然不好拒之門外,便迎了出去,幸而衛若蘭因擔心湘云昨日醉酒,便也留在了王府住了一日。他二人一同見了蕭逸,陪他在書房里面聊天。
水溶因問道:“不知道忠順王爺今日來有什么事情?只派個人過來通傳一聲便也罷了,又何必親自來跑上一趟。”
蕭逸便笑道:“這話便是同我生分了。咱們兩府上,雖然素日里沒什么往來,但是同朝為官,又都受到皇上的恩寵,況且后宮中的兩位娘娘也都常在一處見面的,故而咱們理當是要多親近一些的。今兒個得了空,我便同王妃一起來走走。若你們得了空,也到忠順王府來看看,我定當好生招待你一回。”
水溶回道:“如此倒是承你的好意的。”水溶聽蕭逸的話已經明白,蕭逸他們此番過來,原是為了陳妃而來的。如今陳妃有孕,皇上恩寵,朝中的諸人不免也對陳妃母家人親近些。只是陳妃家在姑蘇,金陵這里只有太妃是她的親眷,且她們素來又親厚,這些王孫大臣不免就來巴結一番。卻不承想,竟連忠順王府都過來籠絡示好。他雖然這般應下了,但是自己的心中,倒是不想與忠順王府有什么牽扯的。
蕭逸見水溶神色,便知他不過客套而已,只是他既然來了,又怎可白跑一趟,便笑道:“我想著同你多親近親近,原也是有深意的。忠順王府原也比不得你這里,因父親現在不管事了,王妃又剛進了門,諸事不熟,因此對家中的下人也沒什么約束。我恍惚聽說忠順王府有起子混賬奴才,成日在外面胡作非為,我原是要攆了他們去的,只是他們祖上也為我府上出了不少力,仔細思忖下竟也是攆不得的。聽說北靜王府上的人都懂規矩守禮儀,便帶了王妃來看看,也好向你們學學。日后見了你,也不用難為情了。”
水溶聽的蕭逸這般說,心下便想:“我素日里以為忠順王府都是一樣的專橫霸道,竟是我看錯了。忠順老王爺囂張跋扈,是人人盡知的,只是這蕭逸,倒真沒聽過他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如今來這里,說了這些子話,竟是有情有理,倒叫我辭不得的。可見蕭逸這個人,城府卻不淺。我該小心才好。”嘴上回道:“你這般說,反叫我不好意思了。我們府上都是母妃打理的,我原也教不了你什么。日常來往,倒是不妨的,只是不要再說請教的話了。”
蕭逸趁勢便說:“咱們兩府,雖然平日里沒什么往來,但是祖輩上便一同伏侍皇上,原也是有些淵源的。你又比我小些,從此便拿我當世兄看待便是。”
水溶聽了,不免又與他客套一番。蕭逸、水溶、衛若蘭便在一處聊天,蕭逸知道水溶平日里喜歡詩詞文章之類,便揀了這些來說。水溶、衛若蘭本以為忠順老王爺武將出身,家中自然是重武輕文的,想那蕭逸,必定也是如此。沒承想蕭逸竟也飽讀詩書,說話處事頗有見解,倒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蕭逸原以為水溶愛好詩書,不過是文人的性子,更兼平日里水溶比他閑散自在一些,他便覺得水溶不過在這些文章上用心罷了,如今聽他的言論,倒也覺得他于政事上確實頗有心得,難怪皇上素日里也極看重水溶,因而對水溶也不免另眼相待了。
他幾人正在聊天,突然聽到太妃使人來通傳,說是已近晌午,不妨叫忠順王爺、王妃一同在府上用過午膳再走。蕭逸推辭了兩句,便應下了。
黛玉、湘云見又來了外人,便說要回府,太妃卻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主人家去用膳,卻叫客人餓著肚子回去。還是用了午膳再去便是。左右有我在你們身邊,你們不要擔心。”忠順王妃在旁,也跟著勸了幾句。
黛玉、湘云同太妃相熟,原是不用客套的,只是忠順王妃再勸,反而不好辭了去,因此也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