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夫人因惱了黛玉,便暗暗叫來探春,吩咐她找個機會把催魂香給黛玉送了過去,一心想把黛玉害死。可是她心中難免有顧忌,對探春卻也沒說實話,只說那催魂香不過叫人整日昏睡,于身子倒是不妨的。探春原是不敢,只是怕得罪了王夫人,又見王夫人設下的計謀倒也妥當,便應下了。她拿著催魂香回到自己房間,只覺得不知道如何才能尋個由頭送過去,想著想著卻睡著了,第二天一早醒來,突然有了主意。
原來探春回想起來,當日寶釵來探望她,拿話勸她同黛玉和好,又說要做個東道主,請了諸人一起聚聚,她們姐妹在一處說話,自然就好了。只是當時她聽得寶釵這么說,卻未應下。如今想來,倒是可以去尋寶釵同她說道說道,說不定便有機會了。
當下主意已定,探春便攜了侍書,一同往蘅蕪苑去了。此時蘅蕪苑中只有寶釵一個,探春因問起寶琴,寶釵回道:“琴丫頭往瀟湘館去了,說是許久不見林丫頭和云丫頭,甚是思念。我原是要同她一起去的,只是今日身上不太好,便罷了。只想一個人在這里躲躲懶,誰知你卻又來了。”
探春便笑道:“如此看來,竟是我來的不巧了。原想煩勞你幫個忙,沒想到如今你竟是不方便。也罷,我改日再來。”話雖如此說,但是她一向了解寶釵,情知既開了口,寶釵必定是要留了她下來的。
果然寶釵聽她如此說,只回道:“你說這話,便是與我見外了。咱們姐妹之間,有什么是不能說的,如今你既開了口,只說給我聽聽便是。”
探春便道:“這件事憋在我心中,倒也有些日子了。前些天我因心煩,人也不免脾氣大了些,無緣無故地得罪了林姐姐。你好心來勸,我倒反而惱了你。如今細想起來,確是我的不是了。因我的緣故,咱們姐妹之間倒也生分了不少。如今我只想給林姐姐陪個不是,可偏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如此左右為難,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仔細想了一夜,竟也沒個主意。想你平日里是個最和氣的,又有主意,因此便來找你。”
寶釵見她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也沒有多想,只道她不好意思,當下便安慰她說:“阿彌陀佛,今兒個聽你這么說,倒叫我放心了。咱們姐妹時常一處,縱是有些誤會,說出來卻也不妨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我也不用再說什么,咱們從今往后只好好在一處便是了。你也莫要擔心。待我身上好了,便挑個日子,咱們只一處樂樂,你也同林丫頭陪個不是。林丫頭雖然素日里不饒人的,但是于姐妹情分上,卻看得極重。見了你如此,倒也不會把往日的事情掛在心上的。”
探春聽寶釵這么說,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頓了一下,又假意道:“縱然林姐姐不同我計較,我心中卻也是不安的。偏巧我前幾日又得了些夢甜香,不如便給林姐姐送去,她晚上倒也睡得熟些。”
寶釵聽她這么說,只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回道:“既如此,就更好了。禮物事小,難為你這一片心。你林姐姐見了,自然是明白的。”
她二人正一處說著話,忽然見到寶釵身邊的丫頭鶯兒進來,說:“姑娘,琴姑娘帶著林姑娘她們來了。”話音未落,便聽到湘云的聲音:“寶姐姐,我們來看你來了。”
寶釵聽到有這么多人來了,忙又站起來迎接她們,只見湘云、寶琴、黛玉已經依次走了進來。見寶釵如此,黛玉便道:“聽說寶姐姐今天有些不舒服,我們便來看看。你又何必起來迎接咱們?只是不知道你現在怎么樣了。”
寶琴見探春來了,沖著她說:“原來三姐姐也在這里。這可巧了,蘅蕪苑中竟很久沒有這么些人來了。”黛玉卻也看到了探春,只是她們很久沒有往來,當下也并未同探春說話,只裝作看不見。
寶釵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倒有些意外,只笑道:“我這里好久沒有人來,今天倒是個好日子,你們偏一起來了。”又拉過黛玉,說道:“林妹妹,你且坐在這邊。你同探丫頭許久沒有見了,該有許多話要說。”
黛玉見寶釵如此,心中詫異,便想:“寶姐姐平日里是最有分寸的。她知道三丫頭同我不和,偏又拉著我過來,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探春許久沒有見到黛玉,如今乍一見她,反覺得她出落得比以往好了些,氣色也似乎好了許多,心中不免又隱隱有些妒意。原本王夫人叫她給黛玉送香,她尚有一些良心不安,如今見黛玉竟這般逍遙自在,心中不免由妒生恨,便暗暗咬牙。想起自己還有大事,只好滿臉堆笑,對黛玉說:“是好久沒有見到林姐姐了。我見林姐姐這樣,精神起色倒是比從前還要好很多呢。”
黛玉見探春如此,心中不免驚詫,心中便想:“今天她又怎么對我這般親熱?”只是她心無城府,轉念卻又一想:“想是寶姐姐好心勸了她一番。她素日里是個明理的,自然同我也便好了。”因此回道:“果是有段日子沒有好好見過你了。若趕明兒閑了,咱們只一處聚聚,再叫上二姐姐和四妹妹等人,也熱鬧些。”
探春聽她如此說,趁機道:“既然如此,那真是極好的,趕明兒我便去尋林姐姐說說話。”
寶釵、湘云等人見她們二人和好,心中不免都覺得欣慰。她們幾個人說了會話,便一同去賈母處用膳。賈母見黛玉同探春兩個親密的樣子,心中倒是十分歡喜的。
次日一早,探春便直往黛玉那里去了。她到了瀟湘館,聽說湘云因昨夜聽黛玉提起湘云,心下好奇,往櫳翠庵那里去了。又聽說黛玉還未起身,自己便在院子中逛了一逛。冷不妨見到一只鸚鵡在那里咿咿呀呀學說話,倒是可愛,因問道:“林姐姐這里怎么又多了只鸚鵡來?”雪雁便回道:“是早些日子北靜太妃打發王爺送來的。”探春聽了,不免心頭又有些酸酸的,卻只笑道:“林姐姐有它陪著,每日倒也過得有趣。”
這時,便見紫鵑招手道:“姑娘聽說三姑娘來了,已經起了身,叫三姑娘進去一起說話呢。”探春聽紫鵑叫喚,便進了屋。見黛玉已經起來,便對紫鵑道:“這里有我陪著你家姑娘,你自去忙吧。”紫鵑見探春這么說,倒也安心,便出去了。
探春只道:“林姐姐,這些日子總是我對不住你。如今我也想得明白了。只是從前竟是我大錯了,你可千萬不要惱我。”
黛玉聽她如此,心便軟了,拉著她的手說道:“我原也是有些惱的,只是如今細細想來,你也是身不由己,不好全怪你。如今咱們只和從前一樣,那些煩心的事情,倒不如丟開了不提。我自小便沒個兄弟姐妹,虧得有你們同我一處,常與我作個伴,我只當你是妹妹一般。”
探春又道:“聽你這樣說,我這才安了心。只是終究是我的不好。昨天我好生尋了些東西給你,你若是不收,便還是惱了我。這里有些夢甜香,你每天夜里用了,倒是可以安眠一些。我又使人買了些新鮮花樣的首飾,你挑一些適用的東西戴,豈不也好?”一面說著,一面又把身邊帶的盒子打開了。
黛玉見她這樣殷勤,便笑道:“這可巧了。我這里剛好沒了夢甜香,偏你就巴巴地送了過來。我每日用慣了這香,若是沒了,倒叫我一夜不好睡。如今你卻也幫了我一個大忙。”
探春見已經把這香送了黛玉,她又是常用的,心中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只隨意又同她說了幾句,突然叫道:“哎呦,竟是我糊涂了,我那里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好,說不得現在就要回去了。趕明兒若我得了閑,便來探你。”
黛玉只謝道:“既如此,便要勞你費心了。你既然還有事,便回去吧,倒也不用顧及我。”
探春離了瀟湘館,這才安下心來。她雖然之前早已經把可能遇到的情況細細想了一遍,今天來的時候,見湘云不在,又支開了紫鵑,理應是事事順利的,但她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心虛。如今見黛玉已經收了,心里便覺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細想了一下,便去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這幾日,倒是一直在留意探春的去處,聽說她今日一早便往瀟湘館去了,如今又來尋她,想來是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了,口里卻問道:“你這會子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探春便回道:“前些天太太的吩咐,我已經做好了,因此特意來告訴太太一聲,好叫太太放心。”
王夫人回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確是個有孝心的,倒叫我不白疼你這回。你大可以放心,從此我待你,同從前自是不一樣的。便是寶丫頭在我眼里,如今也不及你。”
探春聽了這話,心情不免激動,她原知自己是趙姨娘生的,太太同她從不親近。偏自己的親娘在這府中又是個沒臉的,自己別無他法,只好來攀附王夫人。如今聽到王夫人如此看重自己,真是喜不自勝,竟有些得意了起來。王夫人見她面有得色,心中不免冷笑,只想:“如今我用得著你,這才給你些臉面。若哪一天用不著了,我再好好收拾你們母子幾個。”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到了七月中。黛玉因怕熱,夏天總不愛出門。紫鵑等人原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見她這些天每日睡個不停,只道她犯了懶。湘云見黛玉如此,總來鬧她,一有空便往黛玉屋子里去,晚上也不回自己屋子,只鬧著要同黛玉一起睡。誰知道兩三天下來,湘云竟也慢慢嗜睡了起來。其余人倒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水心是個謹慎的,對黛玉的事情又格外小心,見她二人如此,便對紫鵑道:“我看姑娘這些日子,倒甚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