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重逢
“你說‘又’,”薛仕錦怔怔地看著他,“你的頭發……你便是之前救了我的那位公子嗎?!”
“碰巧經過而已。”那人將話回的漫不經心,只是一味小心翼翼地悉心察看著自己被水浸濕的頭發。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日后我姐妹二人也好登門致謝?!毖κ隋\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
“有一個喜歡糾結于無謂稱呼的,你們還真是一路的,”那“暗色”嘲弄地勾勾唇角,“姓名不過就是一個無聊的代號,我若喜歡自然可以隨時更換,你們與我并不相熟,萍水相逢,天涯過客而已,又何必在意著問詢我姓甚名誰?”
薛仕錦不明白他那般不悅是因何而起,于是道:“公子還不是萍水相逢就奮不顧身救了我姐妹二人性命。我和素雪……素雪?!”
卻見沈素雪臉色蒼白,氣若游絲。
“公子,我的妹妹怎么了?是不是嗆到水了?”
“這里的水怎么可能會嗆得到人呢,”那人走近,瞧了瞧沈素雪的面色,隨即撩開她的衣袖——只見她白皙的手臂上突兀地呈現著兩個牙痕。
“這是……”薛仕錦張大眼睛看著這傷口。
“水蛇。”那位“暗色”咂咂嘴吧,“你們還真是姐妹同心,日前你在樹林中給吊環咬到,今日妹妹就在湖里給水蛇來上一口……”卻見那人一甩左掌,掌心出現一只灰紅色大蜈蚣,蜈蚣足有中指那般長短,拇指那般粗細。他將蜈蚣置于沈素雪手腕傷口上端,口中喃喃不知說得什么,卻見那蜈蚣依言向下爬行,不過幾時,便吸飽毒血,漸漸變為與他衣衫顏色相近的一抹暗灰色。
薛仕錦立在一旁呆呆地看著。
“沒事了。”那人收起蜈蚣不知放置在身上何處,抬眼打量了打量薛仕錦,“識相的話,請帶著你的姐妹打道回府,切莫再向前行走?!?/p>
薛仕錦這才回過神來,回話道:“不行。我們要翻過這座山,去找尋一位神醫救人性命?!?/p>
那男子面露詫異之色:“這座山方圓數十里內哪來的什么神醫?”
“沒有神醫?!”薛仕錦聞言也是驚愕不已,“不會啊。素雪明明說得就是這附近啊……劉郎中不會無緣無故騙人的,難道這座山附近并沒有‘一線天’嗎?”
“你們要去‘一線天’?!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嗎!”那人不解道,“你可知‘一線天’是什么地方?”
“我們只想找到神醫為人治病?!笔隋\辯解著,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面前這個讓她信服的人似乎總是因著自己的話而心生不悅?是她自己無意間說錯了甚么話嗎?
“在‘一線天’根本沒有什么神醫?!蹦侨司o了緊系在腰間的長劍,“那里的人只會殺人,絕對不會救人?!?/p>
“可是,劉郎中說過……”
“江湖郎中的話就不要當真了罷,”那人抬起頭看看天,長發直垂到地上,“天色不早了,我得趕緊走。如果你們還要命的話,聽我一言——莫要前行。再繼續向前,你們將無法回頭,淪入萬劫不復之中。”
薛仕錦聽到這話著實嚇了一跳,再欲多問些什么,卻見那位黃灰色如枯燥般頭發的長發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萬劫不復……嗎……她回過頭來看著平躺在草地上的素雪,苦笑著自語道:“素雪,究竟是劉郎中哄騙了你,還是你欺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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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炎堂,是云天山脈幽冥洞主瑾兒的姐姐——氏璧的地盤。
漆黑的木炭柱子,被燒焦了的尸骨殘骸,一片狼藉。
正在拼命掙扎的三個活人與這一片死寂不留活氣兒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放了我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抓我們?!”頭戴銅質飾品的向日升狠狠地踢著捆綁自己的木炭柱,朝距離自己不遠的蒙面人大喊大叫。
“這話正應由我來問,“蒙面人背過手去踱著碎步,“你們究竟是什么人?來這里做什么?!”
向日升正欲多言,卻被自家大哥打住了話頭:“在下一行人只是借過,從山腹中行走只為節省時間,實在無意冒犯閣下。多有得罪,還請閣下見諒。“
只聽那蒙面人冷“哼”一聲,道:“我可以諒解,師尊可以諒解嗎?!但凡進了‘一線天’,你們便毫無生還之可能!”
柳梧周身一震:“這里是‘一線天’!這里竟然是‘一線天’?!向大哥,怎么辦?我們是不是死定了?!弊詈笠痪湓拫擅膭尤?,充斥著楚楚可憐之音,讓人聽了格外心疼。
蒙面人又“哼”了一聲,放在身后交叉相握的手自下而上,從后至前竟繞了一圈,若非身處險境,向信陽真要贊她骨骼輕奇,再看時,那人手中多了一把火折子,“能讓你們兩個大男人伴著這么一名絕色佳人而死,也算待你二人不薄?!彼c燃一根木枝,將燃著的火苗丟向被牢牢困在炭柱子上的三人。
“你說什么?!我又不喜歡她……你這心如蛇蝎的潑婦一個……”向日升剛開始叫罵,就見大火肆意燃燒起來,自己周圍漫延成為一片火海?;饎萦加欢鄷r,柳梧已被濃煙嗆得昏了過去。向信陽大聲喚她數聲也毫無反應。
“完了完了,這下子死定了?!毕蛉丈^望地急促呼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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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客樓外樓。
“都是你啦素雪,早不昏晚不暈,偏偏挑了午后艷陽最大日頭最毒的時候,害得我背你背得都累死了,渾身的骨頭都快要散架了一樣……”薛仕錦收拾著本就不重的貼身包袱,抖給沈素雪看,“喏,本來出門時候帶的東西就很有限,現在好了,這一趟下來,除了盤纏和幾件貼身衣物沒丟,其他的我全都丟了——你沉的跟什么似的,氣得我只想將你和盤纏直接一并丟在山腳下……”
其實出門在外,最沉最占地方的就是盤纏;然而諷刺的是,最不舍得丟下的恰恰就是這最沉的東西——人吶,一點子貪念全寫在行為舉止上了;薛仕錦明知道這個節骨眼實在不是抱怨指責好姐妹的時候,可是不吐不快,真是憋屈得緊。
“辛苦你了,仕錦,等明天我們一同上路,你的包袱都由我來背?!?/p>
“怎么?你還是執意要去呀?!”薛仕錦左勸右勸也勸不動她,這丫頭平日里迷迷糊糊、毛毛躁躁,立場問題上還真是志比金堅,“素雪,你是聽不明白我之前說的什么嗎?前面很危險吶!那位公子也說了,再向前去我們會回不了頭,淪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為救治爹爹,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素雪打理好自己的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動手把自己的外衫裹緊包袱。
“素雪,你到底還有沒有理智?!”薛仕錦抓住她的手,“回不了頭、萬劫不復——你難道不明白嗎?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縱然你到了‘一線天’,縱然那里當真有位神醫,縱然你我有命活著見到這神醫,你我也沒命回來……那你又拿什么救你爹爹?!這不是白白送死又是什么?!”
“仕錦!”使勁兒甩不開她覆蓋上自己雙手的素手,沈素雪的心頭枷鎖收的愈來愈緊,自己何嘗不知道前路茫茫、前途未卜,且連從小陪伴自己長到大的好姐妹都要這般“潑自己冷水”,當下真是又氣又急,禁不住也開始顫抖,“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說這些話都是為了我好,可是……那是我親爹爹??!從小娘親體弱,無暇顧及照顧我,我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你我雖然交好,到底不能日日黏在一處游戲,只有爹爹陪我玩耍、教我寫字念詩,偌大的山莊里實則只有爹爹和我玩笑、聊天。我不夠孝順、不夠貼心,不但不能幫他分憂解難,還總是使性子讓他為難……他是世上最好的爹爹,而我卻是世間最差勁的女兒……而今,他病危了,我……我自然要想盡一切辦法救治他!即使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我也必須卻闖上一闖,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非試不可!”
不知為什么,聽完這番話,薛仕錦忽然不想再質問她究竟有沒有欺騙自己有關那位“神醫”的事情了……她拉著素雪的手漸漸滑下來,嘆息道:“也罷,既然你如此執著,我便只得舍命陪君子了?!?/p>
素雪寬慰地微微頷首,破涕為笑道:“錦兒,有你這樣的姐妹,真好。”
“又是客套,這十幾日以來,我可是聽得夠了,你我既是義結金蘭的姐妹,便是一世的姐妹,”仕錦點點素雪的額頭,“等到明天天亮呢,待你把精神養得旺盛充沛著,咱們便出發。走了半余月,終于距離那‘一線天’僅有一步之遙了。不過,最難熬最危險的事情往往壓軸在最后頭,我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上兩次還好有人及時相救……”提到那位公子,仕錦心頭不由一陣甜蜜,“不過總不能指望每一次都會有貴人相助嘛……接下來每走一步路都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還是得我們自己警醒著點?!彼郎厝岬丶毤毜驼Z著,“等我們拿到神醫救治伯父的靈藥,等我們回去把藥給伯父服下,伯父的急病便會痊愈了。我們都可以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也有時間和精力……去尋找屬于我們自己的人生和幸?!笔隋\不知怎地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長得高大偉岸,有著淡淡眉宇,明亮眼睛的公子,心里怦怦直跳。
再一瞧,素雪已然酣然入夢,睡得香甜。
大概素雪此刻心情也很是得以緩解和安慰,她的唇角大大地上揚,笑容像孩子一般純潔干凈……
夢里,一團暗灰……柔順下垂的枯草……好長好長,直垂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