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脫身
陰暗冰冷的地窖,布滿了發霉腐爛的氣息。空洞洞的木質門,上頭有幾大塊破洞,像極了瞎掉眼睛的人臉上有著一雙深陷的眼窩。幽幽的地底通道中亮著一支火把,亦是瞧不見舉著火把的人的長相。孤零零的火把像在空氣中飄著,終于在一扇還勉強可以擋風的門前停步下來——
卻見這幽暗臟亂的地窖深處還別有洞天,那門被推開后,一座精致小巧的竹樓立在林子深處,頗具“遺世而獨立”之風。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熄了火把,看清是那“石塊兒”顏色的人走了進來,道:“每次來你這里都得先通過那段臭氣熏天又不見天日的破爛兒道路,”他將身上披著的斗篷脫下掛在門后,“大姐啊大姐,依我看,你就不能換個什么地方住嗎?”
精細小巧的竹藤小茶案,做工精美的茶壺茶杯,雕花良木的高床軟榻,綾羅配紗帳,四角垂香囊。床榻不遠處安置著一架紡織機——上面落滿塵埃,再不遠處立著一副刺繡裱框,針線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正案之上放著一張剛起筆不久卻沒打算畫完的水墨山水。……
“怎么,前來找我有很多怨言。”屏風上顯出一條婀娜多姿的身影,那身影此時正昂著頭大喝著酒壇里的“瓊漿佳釀”。
“那倒自然是不敢的,”石塊色的那人轉身過來,“是有些嫉妒大姐這座世外桃源般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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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安山莊,王家。
惜哉,天降橫禍,至此未完——
“小子,膽敢傷及我父親!拿命來!!”靈鷲尚未辨得清楚聲源來向,便覺肩頭一痛,膀子里刺骨的寒氣瞬間流遍全身——
忍著肩膀上的痛楚,黃灰色發色的男子只覺身上一陣突兀不已的冷熱交替。他強扯出一抹邪佞的笑意,口氣冰冷地道:“好掌法!”
來人一哼,道:“敢動我父親,你活該!”
“我當是誰,”靈鷲仰頭大笑幾聲,“原來是這夾著尾巴落跑的將軍之子,人常日里都素來喜歡說一句甚么‘虎父無犬子’,既然是這位寧可錯殺三千也不能錯失放過一人的將軍之子,想必也是位‘威風八面’的‘人物’。”
“廢話少說!”那來人厲聲躍起,“豎子休要猖狂!待得先打贏我再說!”
身子向左一閃躲開來人一掌,忽又覺右耳邊風聲大作。黃灰色頭發的那人心下頓感不妙,心道這人掌法凌厲,而且出招奇快。才想著,下一掌便貼著他的衣服劈開來去,靈鷲當下冷汗直冒。
卻說靈鷲橫臂一擋,抽出左腿向前快速一記,卻被那來人擋下,反腿一踢正中自己膝頭弓骨處。
黃灰色頭發的那位牙根一咬,挺直身子沒有倒地。卻被那人找出空隙向后一翻繞至身后——對準膝窩便是一腳。
膝蓋之處反復受到重創,那記突擊下去,黃灰色頭發的男子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枯草般的頭發便被一把揪住。
那人使勁拉扯著這觸感實在不怎么樣的頭發,逼得靈鷲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我這頭發果真如此特別?隨便什么阿貓阿狗的都想上前來撓它一撓,抓上一抓……”
話未說完,便被那人撩起的一腳踢到墻角邊。
擦一擦唇角淌著的血,靈鷲用半只胳膊撐起身體,開口朗聲道:“好快的腿法,招中藏招,倒也不俗。”
那人聽聞不禁有些得意,他不慌不忙地踱步過去,伸手一擦衣衫,右腳踩在黃灰色頭發的那位身上:“不過你現在巴結我也沒有用。你傷及我父親,我吳昊天定然繞不得你。”
卻聽腳下之人爽朗地笑了,連連咳嗽,道:“此言差矣。在下佩服的是這一身好武功,可不是你骨子里的爛人品。”
此言一出,卻連對方怎樣出得招都未曾看清便滾到了門檻邊。頓時五臟六腑均燒得灼熱難當,氣血急劇上涌。
卻聞那人語氣中透著驚訝詫異:“你是瞎子?!”
靈鷲勾起唇角本想再嘲弄那人幾句甚么話,卻敵不過自己體內翻騰的叫囂著的逆行氣血,忽聽一道極其凌厲的刀光自窗外躍入,似乎頃刻間便與那人纏斗一處,難解難分。
靈鷲本想好好聽聽闖入之人的身法武功,怎奈何一時間毒又攻入眼睛,眼眶頓然脹痛難耐,立時失去了意識,人便昏死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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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葉城內。
在向信陽的堅決面前,向日升只得接受了五人同行的決定。沈素雪一直受著內傷,待得六七日后蘇醒過來,還得安臥在榻上靜心休養。好在每日都有仕錦跟柳梧伴著解悶說話,吃湯喂藥更是得到眾人細致入微地體諒關照,這身傷卻也好得很快。在養精蓄銳了十來人之后,她竟是第一個提出去尋靈鷲的:
“三位與那草色頭發的男子之間的過節素雪也略聞得一二。既然都是以尋他為目的,不如我們及早上路罷,因素雪已然被耽誤了不少時日……”
話至此處,一向清冷孤傲的沈大小姐不由面露愧疚之色。
“你也知道啊,”向日升倚著門念了一句,卻被自家哥哥用凌厲的目光逼得住了口,眼睛四下里“游蕩”起來,正眼也不瞧沈素雪一瞧。
“沈姑娘不必內疚,我三人本就不知從何尋起,耽擱點兒時日也沒有什么。況且姑娘受傷之事無論如何也是在下等人的過失,姑娘只需好生休養,切勿逞強,現今上路尋人必定長途顛簸,倘若傷勢復發則難以收拾,還是請沈姑娘思量定奪,再多休養幾日罷。”
向信陽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也不由仕錦素雪再作反駁。只是不知為何,薛仕錦盯著他瞧的神色,有些說不清楚的曖昧不明,無意之間讓柳梧瞧了去,心里難以言說地別扭了許久。
在向信陽的勸說之下,沈素雪又在此家客棧中休養了十來日,這才隨著其他四人一同踏上尋人之路。因她尋人心切,所以幾日來傷口愈合地奇好奇快,待得上路之時,她竟是一行人中精力最旺盛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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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天”的尋常弟子多半不會知曉一件秘聞:云天山脈的頂峰牙嶺之中,在偌大的山腹之間,居著一位年過三十的老姑娘,圣窟天尊的妹妹——燕云鳳凰。
話說圣窟天尊的這位妹妹,是自小住在云天山脈不肯下山去的,只因其年少輕狂之時受到的情傷太甚,以至于到這把年紀仍是孤身一人,獨具幽閣不肯下嫁任何人。加之是瞧著兄長座下四個首席弟子自小成長起來,因此與飛鷹,氏璧,靈鷲,瑾兒四人私交深厚。
此刻,隨性地用小臂撐著腦袋斜斜地看著杯子里的液體,已有五分醉意的她口中喃喃道:“沒有良心的渾小子……老娘救你一條命,卻連句感謝的話都不曾吐過便回你的‘亦觀’……”
案子上沒畫完的水墨早已被棄置于地,幾上歪七斜八地剩著幾只空酒壇,“混賬沒心沒肺……”終究氣得忍無可忍,發泄似的低聲喊道:“靈鷲!你這個該死的黃毛小子怎地還不滾來謝我啊?!!”
心中正在氣惱,卻聽門口傳來不可思議的聲音道:“一人獨酌怎比二人痛飲?要不要小弟我陪你喝上幾壇。”
燕云鳳凰當下心中狂喜,可見那黃灰色頭發的男子不知死活大搖大擺晃進她的竹樓時第一反應卻是抓起案頭一只空酒壇向他頭上砸將過去——
壇子自然是被那人穩穩地接下,撓一撓枯草焦黃的頭發:“小弟前來找鳳凰姐姐討杯水就。”言畢徑自不慌不忙踱步到她身邊,奪下手中酒壇仰首灌下幾大口:“嗯!好酒。”
“七十年的女兒紅,怎能不是好酒。”燕云鳳凰沒好氣地說,還不忘低聲咒罵了幾句。
“為何罵我。”黃灰色頭發的這位不解地扭頭向她“看”去。
“那般如何。”燕云鳳凰理直氣壯地道,“老娘拾回你這死小子一條性命來,卻罵你幾句不得?”
“罵得罵得,”無可奈何地抓著頭發,“今天小弟便站在這里,姐姐要罵多久便是多久,”順便又灌下幾口,“決不反口。”
“哼,你倒是痛快。”燕云鳳凰嘲諷道,“在隴安山莊伴著如花似玉的王淑浣,你定然是樂不思蜀,魂飛天外了罷。”
“王淑浣?”
“莫跟老娘裝蒜。”燕云鳳凰一拍案子,“你結識王淑浣的時日雖不算長卻也不短。她是個什么心意你會不知道?”
“王家小姐啊,”靈鷲恍然大悟道,抱著酒壇在藤椅之上坐了下來,“她救了我一條命,我保她與她父親安全離開,也算對得住她。”從隴安山莊盜了玉符出來,心下委實覺得太過辜負了她的信任。
燕云鳳凰見他話中并無摻雜兒女私情,心中竟是一陣輕松,心情一時豁然開朗,心道:我也救過你一條性命,你便打算如何報答我呢。
卻聽靈鷲一聲嘆息,道:
“但卻不知,王姑娘現下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