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垂釣
“公子何以又折回來?”站在地面仰望著高頭大馬上的男子,也不覺有一絲感慨與傷懷。
“上馬。”伸向她的右手從未曾收回。
“……”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去,終歸還是交在那人手心。心中不禁心猿意馬,四下里小鹿亂撞。
“終究還是舍你不得,”靈鷲側過頭看看懷里的她,“縱是刀光劍影,危險重重,仍是心下里自私著想要帶著你一同上路。”貌似歉疚的話語從那位口中說出,卻霸道不容商榷。
靜靜地靠在他的懷里,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聽著了他有力的心跳,王淑浣的心漸漸寧靜無聲。
遠處。
隱匿于密林中的一道黑影漸漸側身而出。一位曼妙窈窕的淑女模樣之人披著長炔白裙,手中一把玲瓏琵琶閃著光芒。
“去罷,賀嵐多,好孩子。”清新婉轉如百靈鳴叫的嗓音脆如銀鈴,“走到天邊去,跟這名女子一起生活……永遠莫再踏入這片是非之地上。莫要像你母親那般凄慘離世,飲恨自盡……”女子拉開衣袖露出藏在袖下的手指,無名指頭上一枚金質姻戒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
“這地方陰沉得緊,令人好生不舒服。”靈鷲將垂及胸口的黃灰色頭發束起,一邊和心愛的浣兒吃面喝茶,一邊用眼神犀利地打量著城鎮上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過往行人。
王淑浣點點頭,低聲道:“許是北疆之人性子直爽,不像公子生活的云天城中那般溫文儒雅地界。”
靈鷲笑著看向美人兒:“北疆不遠的冥葉城,隴安不是亦有一位水靈靈溫柔典雅,嫻靜敦厚賽云天的可心姑娘。”
這些日子與公子待得久了,難免熟慣一些,王淑浣日漸覺得開起玩笑越發隨心了些,此時卻仍舊耳根一紅,側過臉去。
“不知這些行色匆匆的人們到底在追逐些甚么,”靈鷲漫不經心地呷著一口茶,“天南山麓福地,不曾想竟是如此蕭殺寧謐……”
“越來越冷啊,”王淑浣不禁哈一口氣,搓搓手道,“連冥葉冬日里最瑟縮的日子都不及天南山麓的陰冷。”
看看坐在旁邊凍得直發抖的浣兒,靈鷲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我們只辦完事情立時就走。等我有朝一日揚眉吐氣之時,給你置辦幾身冬衣皮草,立時便可周身暖和起來。”
王淑浣身為冥葉城中最氣派的王家大小姐,從小自然穿金食玉,甚么好東西會沒有見過,只是此時此刻聞得這樣一句空頭應承似的話語,竟也會不禁感動地一塌糊涂。
情生智隔啊情生智隔,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
走了些許時日,二人終于來到冰雪覆蓋的天南山主峰山麓,此處陡崖林立,絕處再難逢生。
“真不愧是北疆響當當的雪山,”王淑浣不禁感嘆,“冥葉城中并沒有甚么山峰,我生平僅見此山,竟會驚覺世間再沒有比之壯麗更甚的奇觀峰景了。”
兩人仰視著鳥獸無蹤,料得山頂風雪掩路。
卻見靈鷲隨手抓著干枯無光的頭發,啞然地笑道:“我平生所僅見即是‘一線天’,不覺與之有何不同。”
“……”王淑浣心想這云天山脈與天南山脈可說是大相徑庭,迥然不同。為何公子這般說話。“一線天”除了擁有幻池湖一類海市蜃樓般迷幻之景色以外,無論從巖體抑或險要地勢,均沒有一處可與天南山脈相較。不由大惑不解地望向靈鷲,不知為何解其言辭。
一邊靈鷲早已將手中繩索套上十丈高處一突峰之上,用力探至腕處,道:“但凡是山,總歸是需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
惜哉,不過半日,自來養尊處優的王家小姐便已然精疲力竭了。
“公子,若是我會拖累于你,礙手礙腳……你便不必顧及我,只管離去便罷。”王淑浣才爬上一日的山路,便覺頭沉甸甸,腳下輕飄飄,渾身疲乏煞是無力。
黃灰色頭發的男子只是抓抓頭發,很傷神費勁兒地看著地上的石塊,不置可否。只是無論怎么抬頭,都覺得天很高,山頂很是搖遠,云朵都橫在半山腰。
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兩人行至千米高崖,忽聞得悠遠笛聲似有似無地飄過耳畔,樂音低沉,如喃喃絮語,偶有幾聲低哮,如野獸悲鳴,空谷傳響。山風急切,令人心悸震顫,余音裊裊不絕于耳。
五根修長的手指插進干燥的焦黃頭發里,男子微揚的唇角掛上得意的壞笑:“想不到這天南山上的隱士還是一位雅客。”卻見身后淑浣嚇得瑟縮一旁,便輕松一笑,道:“莫怕,不過是障眼法,嚇唬闖入者而已。世上隱者多半是如此——他們將自己封閉于絕世的空間中,不愿與任何人相見相識。如若不是我身上不適得緊,還真不想前來打攪這樣的前輩清修。”說罷向著王家小姐伸出一手,淡然地望著她的眼睛。
緊緊握住靈鷲的手,一股暖流涌上心頭。王淑浣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后,凝住他的干枯無光更勝以往的黃灰色頭發,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公子是當真如此瀟灑自在,不拘于世俗小節。還是于內心深處,總隱匿著一塊化不開的寒冰呢。……
日暮傍晚時分。
山坳里靜悄悄的,河邊扎堆著幾個年輕孩童。他們像是埋伏著的哨兵似的,從村前到村后,占據著兩道彎彎曲曲的河岸。孩童五六成群躲在埠頭上蹲著,坐著,或者伏著。把頭探在水面上,窺探著水中石縫間的魚蟹。他們的釣竿是粗糙的,短小的,卻仍舊阻礙不了他們玩耍的樂趣所在。
“真是意想不到,走到這半山腰間,竟有村落人煙,當真別有洞天。”王淑浣不禁贊嘆道。
“隱者自古向來是如此,這恐怕也是他們所能想到的避世遁空的唯一手法了罷。”靈鷲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一下鎖定在一位垂釣長者身上。
那個遠離孩子們的老者,把釣竿捆扎在隨身攜帶而來的魚簍之上,鉤子是直的,不用魚餌。哪里起來水泡,他便把鉤子輕輕地墜下去,等待著魚兒的誤入觸動。
“老先生,這樣是極難釣到魚的。”在垂釣者身旁坐下,靈鷲側著腦袋看著他的魚竿。待得近看卻不得了,果真是一根價值不菲的寶貝釣竿。釣竿周身鍍著一層象牙銀粉,竿頭尚鑲著一顆閃閃的晶瑩寶石。
老人家并不答話,甚至不肯正眼對著靈鷲瞧上一瞧。
靈鷲便抱著膝蓋陪他坐在河岸上。直看得夜幕寒透,天色漸暗,才重新開口道:“老先生,這般是釣不到魚兒的。”他仔細打量著身旁的長須老者,見他依然毫無表情。不由極為不怕死地吐出一句話來:“莫不是在學姜子牙垂釣,愿者上鉤……”話未說完,卻見老者胡子一甩,道:
“放肆!大膽!無禮!!”
老者收好釣竿將靈鷲晾在一邊,徑直離去了。王淑浣跑過來看看男子:“老人家怎地了?”
靈鷲望著老人的背影,熟悉地笑容爬上唇邊:“他大概是肚子餓了,回家吃飯去。”
此言一出,連王淑浣都覺察出并未走出多遠的老者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不悅,慌忙伸手去拉扯靈鷲的衣袖,示意靈鷲莫要再繼續胡說下去,不料想這小子偏生不識好歹得緊,非要走上前去:“老先生,晚輩欲與您老討教幾招。”話一出口,只見將左袖急翻,右肢將這位老者肩膀抓牢,右膝彎轉抵上老者腿踝骨處。
“放肆!”長須老者如生根于地上一般,絲毫未動。
靈鷲騰出右手將腰上短刀拔出,一記寒光閃過,劃向長者頸間喉管要害。
“無禮!!”長須老者上半身向后一仰,逃躲這記短刀,下半身穩穩地立在原處,滿目怒氣。
黃灰色頭發甩過,靈鷲將背上系著的長劍“倏”地抖出,直直地向著老者的天靈蓋劈去,劍風凌厲。
“大膽!!!”老者手一運力,一把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丟出二尺遠,靈鷲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人舉起鑲金釣竿便打,邊打邊念念有詞道:“放肆大膽無禮的混賬娃娃!放肆!大膽!!無禮!!!”才打了沒有幾下,便見王淑浣從一邊撲過來擋在靈鷲身上。老人一竿子收不住,眼見就要被這一位纖纖弱女子挨上,說時遲那時快,見那黃灰色頭發的男子一個翻身便將姑娘護在身下,結結實實地吃了一竿,扭過頭來忿然望著長須老者:“得罪了你的人是我,休得弄傷了她。”
長須老者盯著撲將上來的那人看了一會子,便收了釣竿,捻著胡子立在一邊,神情中夾雜著些許柔和:“混賬娃娃,明知道打不過,還硬是要跟旁人打——擺明著要自討苦吃!”
卻見靈鷲不緊不徐地將姑娘從地上拉起,又拍凈自己身上的泥巴塵土,神情自若地:“各有所長罷了,老先生善于武藝,晚輩不及。不過有些方面,您確實不及我。”
“及不上你?!放肆!大膽!!無禮!!!”長須老者怒發沖冠,大喝道,“你且說來,老夫究竟甚么地方不如你這眼高于頂的賊娃娃。你擅長的又是甚么?!我看你是善于摔跤罷了。”不等靈鷲再要開口,便自顧自地兀地想到一個好主意,“也罷,那便由老夫出個文題予爾,爾若是真有才華答得出來,便由著你說要怎么樣!”沉吟片刻,隨即便開口道出這樣一番文題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