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成為下一個和順!
這句話從伽藍的嘴里說出來,總是有那么幾分怪異,但是事到如今,她只有把自己真正看作是局外人,否則又怎么下得去殺手,為自己謀得一線生機!
前世不是沒有殺過人,殺的也并不都是奸惡之徒,但是為謀求利益罔顧底線的,縱是沒有做過什么壞事,也算不得好人。
花解語高調又高聲地揮舞著火紅長袍旋風一樣轉到伽藍面前,托著毛巾衣裳胰子花瓣等等,嚷嚷著要和美人共浴,一邊嚷一邊示意伽藍作息要做全套,周圍都是眼線他做王子的也不容易呀。
哦?全套?
哦!半套!
伽藍雙手交疊行了個禮,提裙抬步就要邁出門檻,卻好死不死地觸上了阮司弦刀子一樣的目光,后背頓時冒了一層冷汗。奴家好怕怕呀!
花解語攬住伽藍肩膀,寬大衣袍下和伽藍迅速交手,伽藍使的還是現代招式,倒是和沒有內力時一樣,衣袍陣陣鼓動,從后面看去,倒像是兩人在嬉戲打鬧。
柳式走進房間,躬身,請——
阮司弦的視線還黏在伽藍背上,語氣低沉,“告訴你家主子,當我不存在。”
花解語倒是懂事,浴室里水汽蒸騰,倒成了最好的屏障,伽藍一個擒拿手把小花按到墻上,小花哎呦哎呦地亂叫一氣,伽藍低聲道,“你再敢亂叫,爺可就不陪你玩兒了,現在你想留我,可不那么容易!”
“好好,你先松開!”花解語一臉的委屈,“有了男人給你撐腰就馬上翻臉,明明是你先犯規,還好意思說不玩了的話,不知羞!”
伽藍放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是我護衛,以后不許胡說,不然他生氣了,我可管不了!還有,我們的事,原來是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
“你看我今天表現得怎么樣?美人你的護衛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我都沒有抓他,還讓你們聊天敘舊,這是何等的胸襟啊!”
“好了,你無非是討個人情,我記下了。不過還有一樣,把他安排進來。”
“好大一頂綠帽子,還得自己戴,”花解語甩甩袖子,“有點難,不過……這是另一個人情。”
“成交。”
“還有別讓和順公主再撓癢癢了,那長指甲刮在肉皮上,讓人頭皮發麻,牙花子發炸……”
伽藍食指一點,“那可不行,萬一見了大野王,咱公主沒了弱柳扶風惹人憐的柔美姿態,那豈不是很無趣?”
夜涼如水。
和順公主泡在大大的澡盆里,硬是不敢加一點熱水,凍得皮膚泛紫,上下牙直打架。
侍女往澡盆里添著止癢的藥材,草藥一把一把地扔進去,和順公主身上的抓痕一條一條地凸起來。
“公主再忍忍,大夫說了,這藥一定要冷水浸泡,想來是這邊風沙大,食物也不合適,公主有些過敏。公主別抓,萬一留下抓痕,可怎么是好。”
“啰嗦!”和順公主抓撓的頻率越來越高,“吵得我心煩!滾出去!”
“是!是!”侍女惶恐,“奴婢這就出去!”
提著水桶捧著托盤唯唯諾諾的侍女,邁出大門那一刻挺起腰身,“老娘這小蠻腰兒啊!”
阮大夫說了,可以給你加點料……
發癢是可以的,止癢也是可以的,加點固色的感光藥物,也不是不可以的!好妹妹,你看得見你背上,姐姐送你的五線譜嗎?
星羅棋布,夜黑如幕,重重夜色壓下,像是要從窗外滲進來。
帶著愉悅的心情躺下,沉寂卻偷走愉悅。
驛館的夜是那樣寒,異世的風是那樣硬,如豆燈光在床邊搖曳,眼看著就要熄滅。
不是疲于應付花解語奔走一路的疲憊,不是梁上有人橫臥的不安,許是因為這夜,心里竟是絲絲入扣的凄惶。
說到底,她是伽藍,不是和順,和順輔政多年,見慣了政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她可沒有那樣的心思,更沒有那樣的手腕。
雖然不愿承認,無論是哪個時代,撲向政治的女子,多半都只能淪為政治的犧牲,因為,這根本不是女人的狩獵場。
等待她們的,或許有千古罵名,或許有萬古流芳,或許有世人景仰,或許有畏有敬,但她們只能獨自品味這寒夜徹骨的心傷。
雖然繼承的和順的武功、人脈、記憶,但是她還是害怕,不怕一旦被人發覺,失去這些支持和倚仗,不怕不能斗得過這個陰謀漩渦,怕的是,此生都是陰謀漩渦。
我要掙出去!沒有什么是神偷偷不得的,哪怕是自由!
翻來覆去壓得床鋪咯吱咯吱地響,房梁上的人抬了抬眼皮,“安心睡吧,我給你守著。”
翠微山代掌門,和順公主的師兄,生活向來精致講究的阮司弦,靜靜躺在這邊陲驛館的橫梁之上,衣帶輕垂,通透如絲絳,他對她說“我給你守著。”
此時此刻,怕是哪個女子都要感動的吧。
那一世里,也是這樣,伽藍醉酒,那人擁著她,輕輕道,“安心睡吧,我給你守著。”一轉眼,我再也不能安心入睡,而你,又在守著什么?
伽藍心念一動,“委屈你了。”
“我本是游俠兒。”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師兄放心,我心中有數。”
阮司弦支起手肘,托腮望向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兩廂沉默,良久,他又補了一句,“人前不可喚我師兄。”
是了,他的身份和自己的師承也是不能給人知曉的。
當年和順隨母后去皇廟進香,撞進后禪院,竟被躲在禪房里開葷的師傅看中,從此在她人生里多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阮司弦的武功和她的相生相克,相輔相成,既可以互相增進修為,但亦可擊殺對方,師傅如此作為,到底用意何在,此時,她已經懶得猜度了。
眼前這個溫和儒雅的男子,一反白天冷淡的姿態,夜和靜,果然是讓人坦誠的良方。
直覺地認為,眼前這個人,萬萬不可與他為敵,而他也不會與自己為敵。
伽藍翻了個身,面對阮司弦,小心試探地問道,“阮司弦,你覺不覺得近日我有什么不同?”
思忖片刻,阮司弦扔下一句,“夜深了,睡吧。”說完合上雙眼,不理她了。
擦!不說是吧,不說就是沒問題,沒問題就說明還可以玩下去。
“現在的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哦?故人,伽藍很八卦地支起身子,眼睛锃亮,“你還有什么故人是我不知道的?男的女的,是美是丑,什么來頭?”
阮司弦指頭一彈,指風到處正是那盞油燈,噗!燈滅。
伽藍撥弄了一下被指風帶動的額前碎發,“切,不說算了。”掀起被子翻身睡去,很快就陷入濃濃的睡意。
葡萄美酒夜光杯,對面的男子一個呼吸、一個心跳都讓她忍不住關注。他手指纖長,中指指節上有一個因為握筆姿勢不對而磨出的繭,他溫和地笑著,為她挑去菜里的蔥蒜,微笑著問她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明黃頭發的少女吮著筷頭的醬汁,懶懶道,“等到還卻一切情債,我就愛哪哪去。”
“哦,逍遙自在,理想主義者。”他笑著,面容溫和讓人舒心。
伽藍,別怨我。
別怨我……
這三個字在腦海中久久回蕩,撞擊這她的心。她抱著頭,捂著耳朵,頭頂的水晶燈刺得她眼睛生疼……旋轉著,旋轉著,終于大喊出口,“我與你,銀貨兩訖!”
不怨你,不怨你……
雙目緊閉,明知是夢,可就是醒不過來。
橫梁上的人身軀一震,他一直聽著,越聽越心驚,越聽越鎮定。最終還是飄然下到她身旁,輕輕喚她名字,“伽藍。”
連著喚了兩三聲,她還是沒有醒來,阮司弦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可出門不便帶琴,無法用音助她破除夢魘,無奈只好選擇了最粗鄙的辦法,他,吹起了口哨。
口哨聲音清越,如醍醐灌頂,隨后令人心神一定。伽藍突然睜眼,倒是嚇了他一跳,“我說什么了!”
阮司弦保持著彎腰在她耳邊的姿勢,一字一頓,“你說,銀貨兩訖。”
伽藍身子一僵,又慢慢努力讓自己緩和下來,“嚇著你了吧。”
阮司弦起身,“你叫不醒。”言罷又飄身上了橫梁。
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