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辟に{還是頭一回大大方方,光天化日走在圭果皇城的街頭,看著什么都是新鮮的,她自己也覺得站在太陽地下,心情大好,倒還有幾分榜上題名游街夸官的味道。
阮司弦松松挽韁,一夾馬腹行至伽藍身側(cè),眼底的笑意明媚了春光。
“狀元郎,你有必要這么高調(diào)嗎?”
“你不知道,這些天可憋屈死我了,爺要崛起,爺要高調(diào)——”
扯著脖子要高調(diào)的伽藍一手一個糖葫蘆,路過每一個攤前都要大大的撈上一筆,反正后面有給買單的,怕什么!
眼看著伽藍身上的物件是越來越多,什么翡翠如意、翡翠佛墜子、白玉墜懷古平安扣、墨綠玉墜佛玉、老坑冰糯種紫羅蘭精雕壽星公手掛墜,金銀翡翠玉石鐲子,咣啷啷戴了滿手滿身,只剩下頭發(fā)還和原來是一樣的。
身上掛著玉石貴金屬,完全可以開個鋪子的伽藍施施然坐在馬上,一臉的紙碎金迷虛榮相,換來路人的指指點點。
“這是幾輩子沒見過錢啊,嘖嘖……”
對,老子就是窮怕了!
“這滿身滿手的,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老娘還準備搞一箱子胭脂水粉撲頭蓋臉呢,就怕把你們都熏跑了!
“世上女子都忙著假扮高雅,只有她肯向低俗,有趣?!?/p>
還有人夸我?伽藍循聲望去,一道黑色人影迅速隱入人群,消失不見。
“看她身后那公子,也是個體面人,怎么就跟在她后邊給低眉順眼的……”
低眉順眼?
伽藍收回視線回頭一看,可不,代掌門低眉順眼跟在后面掏荷包,掏的坦然掏的心甘情愿。
看到伽藍回頭,阮司弦手指靈巧一翻,把荷包里沖外翻了過來——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沒有了?那我就放心了!
……這荷包怎么這么眼熟?
“臨行前,我想著窮家富路,與你出門,自然不能不多做準備,特意向紅棉要的。紅棉倒是大方,直接在柜上給我點了這一袋金豆子,沉甸甸的,墜死人?!?/p>
伽藍再次磨牙……怎么不墜死你!
掏荷包者湊上前來,“你就打算這身行頭去說服你們的大將軍?”
伽藍抬眉,“怎么?”
“就這么點錢財,不太有說服力呀?!?/p>
“那就走著瞧!”伽藍一把拉住阮司弦袖子,朗聲大笑,對著眾人大力一揮手,手上珠玉頓時閃閃發(fā)亮,“來來來,今天這荷包掏得好,”如今總算讓你出一回血!“回去讓大將軍好好賞你!”
大將軍三個字一出口,就是往人群中扔了個炸彈!
“大將軍?”
“難道她是大將軍的女人?”
誰都知道大將軍年紀輕輕就立下赫赫戰(zhàn)功,如今功名利祿都有了,只是還沒有妻室,這女子說回去讓大將軍賞,難道他與大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
“走走,跟著看看熱鬧去。”
“走,跟著看看去,也好一睹大將軍的風(fēng)采?!?/p>
于是乎,京城的大街上就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奇景。前方渾身珠玉沒有一處空地方的女子懶散騎在馬上啃著糖葫蘆,女子身后是一位風(fēng)姿飄逸亦仙亦道的俊朗男子,而那男子的身后……是浩浩蕩蕩的京城百姓。
他們提著醬油瓶子背著書箱子拖拉著破了個洞的鞋子,跟在大將軍的女人的屁股后面,緊張激動又好奇。
“你拉這么長的隊伍,倒像是要示威游行?”
“好奇嗎?”
“……”
“好奇就說嘛,反正我也不會告訴你的!”伽藍反身騎馬,回頭對大伙喊道,“鄉(xiāng)親們!”
鄉(xiāng)親們?我們怎么說也是首都人民,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鄉(xiāng)親們?
“鄉(xiāng)親們不知道啊,我與裴向群裴大將軍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候,他丟下我去從軍,說立了戰(zhàn)功就來娶我,我就在家鄉(xiāng)日日等夜夜盼,一邊替他照顧年老的母親,一邊天天替他擔(dān)驚受怕啊……”伽藍抬起袖子,用事先藏在袖子里的黃瓜抹抹臉,抹淚……這淚水是怎么都流不盡、擦不完??!
眾人互相稱道,“真是有情有義的好女子?。 ?/p>
“總算盼來了這一天,他立了戰(zhàn)功,封了將軍,消息傳回了家鄉(xiāng),他卻許久都不來接我們,向群的老母親著急啊……”
“可不是,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啊!”
“這不,老太太讓我到京城來尋他,可憐我一個女子走了這么遠了路……”
“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
阮司弦再也不忍心聽下去,這是啥?千里尋夫,照顧老母,大伙都知道你裴向群有這么個女子如此待你,這人,你是見還是不見。
呼啦啦一群人到了校場門前,著實是吧守門的小兵嚇了一跳,這是干啥?要造反?
伽藍側(cè)身下馬,懷著十二萬分的激動與喜悅,擼下手上叮叮當當中的好幾個,硬是塞到那兩個小兵的手里,“這位小哥,我……”伽藍抬手輕掠耳邊碎發(fā),微微頷首,無限嬌羞,“我是你們裴將軍的未婚妻子,還勞煩小哥通傳一番……讓向群出來見我……”
噗——
校場高臺上裴向群一口茶噴了出來!誰?我未婚妻子?
校場上空曠無聲,這一句話自然是真真切切聽在眾將士耳朵里,眾人皆是忍著笑。
小兵不敢抬頭,“是,那女子確實是這樣說的。”
“八成又是哪個來打秋風(fēng)的親戚,本將軍哪有功夫應(yīng)付她?不見!”
“恐怕不是,”小兵一直手已經(jīng)摸向懷里那鐲子,一醒神就頓住了,“她看起來很有錢,而且外面還跟著一大群看熱鬧的老百姓?!?/p>
旁邊一位副將不失時機地走上前來,“既然這樣,若是不去恐怕于您的名聲有損,況且萬一是您的同鄉(xiāng)呢?您還是去看看吧!”
裴向群放下茶盞,“那我就去看看,這邊你們先給我照應(yīng)著,不許出紕漏?!闭f完大步跨向階梯,步步穩(wěn)當,虎虎生風(fēng),踏向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腳下竟是一個趔趄!
……將軍什么時候這么失態(tài)過?
……原來將軍的軟肋竟是女人!
校場門口,伽藍干脆坐在地上,當起了說書先生。
“我跟你們說,這向群啊,你們別看她當了將軍威風(fēng)凜凜的,其實他可怕他娘了呢!小時候他嘴饞,經(jīng)常偷吃墻上掛著的臘肉,他娘看見了,見一次罵一次,后來他臉皮就厚起來,罵了也不在乎,那怎么辦,打??!”伽藍一拍大腿,“他娘看著治不了他,就只好一次次把臘肉藏在更高的地方,讓他夠不著,你們猜向群怎么著?你們猜猜?”
大伙兒聽得津津有味,不錯眼珠的看著伽藍橫飛的唾沫。
“他就自己引了貓兒進來,讓那貓兒去叼肉,然后他在關(guān)門和那貓兒搶!”
“哈哈哈,沒想到將軍小時候這么調(diào)皮!”
“他當然搶不過那靈巧的貓兒了,貓兒從那窗戶縫子里一閃身就竄出去了,他那里追的上!”
“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啊,這是給她娘知道了,這回他娘可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只是一個人坐在那垂淚,別人家的兒子都去農(nóng)田里幫忙干活,自己的兒子怎么就這么貪玩不懂事呢?向群就跪在母親面前,一直哭啊一直哭,第二天就獨自一個人走了十幾里的路進了山里,給家里打了兩只野雞……”
“將軍是孝子啊!”
“是啊是啊,打小兒就是個懂事的孩子?。 ?/p>
“小小年紀就敢孤身一個人進山,有點膽量。”
阮司弦本來抱臂立在一旁,冷眼看著伽藍講述成功人士的童年故事,頓時就被這聲音吸引了過去,他也不側(cè)頭,目光還是停在伽藍的身上,只一心留意著那人的動靜。
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沉沉按在了伽藍的肩膀上,手心薄薄一層硬繭,給伽藍的肩膀帶來一絲刺痛,“你是誰?從哪知道的這些事!”
伽藍緩緩回過頭去,看向身后這個高大的男子,他的身影就像一座山,赫然擋住了灑在伽藍身上的陽光。
看到這張陌生的面孔,裴向群眼底更多了一層疑惑,“你到底是誰?”
伽藍雙眼蓄滿淚水,拉著裴向群的鎧甲起身,直接握住了裴向群的一只大手,狠狠一壓!
“向群!我可算是見著你了!”
阮司弦盯著那雙緊緊握在一起的手,眼睛動也不動——她用的是和花解語一樣的辦法。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你家翠花啊!”
“翠花?”裴向群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上面鮮紅的印泥印著四個字——“和順伽藍”。
裴向群心里一驚,但到底是朝中呆過的人,不似一般武將,他雙眼一瞇,立即綻開笑顏,“原來是翠花!這許久不見,竟是都認不得了!快讓我好好看看你!”眼光一掃,看到馬前站著的神情慵懶但又有些緊張的阮司弦,又是一番喜出望外驚喜,“表弟也來了!”
自然而然地拉上阮司弦的胳膊,扣上他的腕脈,卻被阮司弦一讓靈巧躲過,伽藍忙上來圓場,“一路上多虧了表弟照應(yīng),不然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來見你呢!”
裴向群眉毛一挑,“哦?那還要多謝表弟了,”手臂高高一揚,“快去擺酒,本將要給翠花接風(fēng)洗塵!今日在場的百姓,統(tǒng)統(tǒng)有賞錢!”
“謝謝將軍!”
百姓們承恩道謝地拿了賞錢各自散去,伽藍嘴角邪魅一勾,麻煩各位了,就當是裴大將軍替我給你們的出場費吧……
裴向群帳內(nèi),他揮退了守衛(wèi),盯著伽藍和阮司弦良久,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你,到底是誰!”
伽藍大咧咧坐下,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遞到裴向群手上,手心突然向下一覆,一塊晶瑩溫潤的美玉自手中墜落!
裴向群伸手穩(wěn)穩(wěn)一托,那美玉便平臥在他掌心,美玉之上,正是伽藍方才遞過來那杯酒。
伽藍咣啷啷地摘下身上那些零零碎碎,懶洋洋倚在桌邊,“好好看看這塊玉,你說我是誰?”此時她的臉上正貼著六公主茄因的面具!
裴向群摩挲手中美玉,四個字,凹凸有致,陰陽雙刻,世上再無第二塊!
伽藍忙著給裴向群和阮司弦布菜,倒像是個請客來寬帶別人的主人了。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專注于桌上的彩色,“這軍營的飯菜還真是沒法吃,與大野王廷,簡直云泥之別!”
“你是六公主?”
伽藍擱下筷子,正色道,“我是,和順公主!”
“哈哈哈哈!”裴向群將那玉隨手扔在桌上,“六公主遠嫁大野,如今怎么會回到圭果皇城來?況且,”他伸手指指那玉,“末將雖是認字不多,可也認識,那上面刻著的,可是,和順,伽藍!”
伽藍伸手撈過那玉,“這便是和順公主的證明,至于這和順公主到底是誰,并不重要,不是嗎?”
“末將并不這么認為,雕琢得出無數(shù)美玉,但卻造不出一個輔政公主。和順公主,并不是任哪一個皇女都能做的?!迸嵯蛉貉劾餄M是不屑。
聞聽此言,伽藍心中一塊石頭就算是落了地,眼睛頓時一亮,透出無限激賞。
伽藍上前,一把撕下臉上面具,一個男子平禮行下,“多謝裴將軍!但求裴將軍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