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十幾里,終于找到一家客棧,風中招搖的幌子在夜幕中看來,悠游得像一張白幡。
荒山野嶺,哪來的客店!
若是有,只怕也是引誘過往書生的狐貍廟!
伽藍心如擂鼓,她不是阮司弦,成竹在胸,藝高人膽大,她的人可靠的都留在京郊大隱隱于市了,京城的動靜尚且顧不過來,哪能把戰線拉這么長引人注目!
阮司弦則不同,他是翠微山的代掌門,翠微山一眾原本就是游俠,游俠四處游走行蹤飄忽恰恰便于行事。
她想起當年她向師傅提出向翠微山借人,師傅死活不肯,為了這事幾次不歡而散,阮司弦也差點和她翻臉,如今想來,竟是他們有遠見,且不說是否料到今日,就是那些放蕩不羈率性而為的游俠們,若是拘于朝堂這一畝三分地,也是輕看了他們!
阮司弦對待這客店的態度自然不像伽藍這樣猶豫不決拖泥帶水,他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對于你不熟悉的東西,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不去應對。
是了,狐妖的骨植埋在廟前地下,若你不進這廟,它們便無法作祟。
要為伽藍牽馬執鞭的人馭馬有術,從發現這家客店到遠離,他始終在客店和伽藍之間。伽藍抬頭,一輪孤月掛在天空,已然照亮了整個心境。
古月在天,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流轉千載是輪回,甚至有那么一瞬,她就想像這樣走下去,帶著前世今生的執念,帶著前世今生的執著,一路奔走,身側有人,在意著你的安危,甚至心靈安頓與否。
伽藍挽韁勒馬,回頭問,“你餓不餓?”
阮司弦搖搖頭,良久,又點點頭。
伽藍展顏一笑,壓低聲音,“那我把那只兔子毒死,烤來給你吃?”
阮司弦的臉由欣慰喜悅的潮紅轉變為悲傷無望的紫黑,“你不要妄想通過這種方式贏我,我說過,沒有我解不了的你下的毒。”
除了你下在我心里的毒。
“你不會是打算回去為那幾個黑衣人解毒以此證明你的醫術毒術遠在我之上吧?”言罷手中飛刀脫手,叮!一只灰色兔子給生生釘在地上!
“要在一只兔子身上PK那未免太掃興了,還是填飽肚子再說吧。”
伽藍蹲在地上扎煞著手給兔子剝皮,那場面簡直堪比修羅地獄,一地兔毛!
身后火光跳躍,一只纖長潔凈的手伸了過來,接過伽藍手中那只不得好死也沒得好超生的兔子,以樹枝挑起,固定,刷刷刷幾刀,硬是以刀鋒氣勁將兔皮剝下,非但不曾鮮血四濺,就連刀上也沒多占一滴血!
伽藍揉揉眼睛,“驚為妖人!”
切,還不是愛慕本姑娘存心耍帥,愛現!
剝皮鮮血不沾衣者眼皮也不抬一下,在地上支起兩根樹枝做支架,“若不是某公主專挑林中饑餓,非在無水出殺兔,我便不必費這許多力氣,用氣勁剝皮,還不得某上位者歡心。”
某公主默默烤肉……我不對我不對,我不會挑時間地點……
某公主親自喂剝皮者兔肉……我不對我不對,我沒控制好表情我沒控制好神情,我不對……
“代掌門,你出門都不帶干糧的哈?”
“?”
“代掌門身份尊貴不帶自己覓食打獵的哈?”
“……”
“代掌門吃著輔政公主打來的兔子,不太好消化吧?”
阮司弦本能地伸手握向自己腕脈,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也不理會某人無聊透頂的惡作劇,默默吐納運氣一周天,豁然睜眼!“你這是做什么?”
伽藍往嘴里塞著兔肉,一手的油脂,“給你好吃的啊。”
“七像玉液是多珍貴的藥材,煉成這么一小片又要耗費多少功夫,你就這么隨隨便便塞到我嘴里!”
“那你要我眼睜睜看你為我這樣嗎?”伽藍扔下樹杈憤然起身,“你在我身邊的夜里我一夜安睡從無噩夢,但你一旦不在我就會或多或少地心神不定,開始我以為是因為我信任你的緣故,后來才明白,你……”
揉揉發紅的鼻子,卻未發覺自己早已濕了眼眶,“你音武尚不純熟,就這樣為我以音武寧神,你以為這是為我好嗎?不是!你這么做只會讓我永遠睡不好覺!那天夜里我盯著你的臉看了許久,你不知道,你臉上的顏色白的凝重嘴卻紅的像血,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怕你就這么走火入魔……”
眼前的人兒哭得歇斯底里卻那么窩心,阮司弦伸手將她攬在懷里,撫著她柔順的長發,“不要哭,不要哭好嗎,你一哭我就難受……伽藍,我愿時時在你身邊,只為你免受邪祟侵擾,只為你,夜夜得以安眠,你好,便是我好。”
伽藍抽著鼻子,“這樣的好,我不要,我寧愿還像以前那樣,真的,你不要管我,這么多年習慣了,我一直很好……”
“不會有人喜歡這樣的習慣,伽藍,在我身邊,你可以安穩入眠,相信我,我會為你創造一個新的習慣。”
“不許傷害自己,你要是不好,就沒有人管我了,不要……”
“好,我們,都好好的。”
肩上的女子呼吸漸漸均勻,阮司弦輕輕扶她側身睡下,火光顫動著,為這這一刻的安寧靜好。
是哪里來的風,輕輕撫上她的面容,拂落了少女的碎發,她似乎被這清風驚動,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阮司弦靜靜躺在她的身后,兩人的身體彎曲成一樣的弧度,有力的臂膀環住她的肩,真正將她容納入懷。
伽藍,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適合你,我們武功相反相成,我們一樣的擅醫用毒,我們一樣的不喜歡匆忙殺戮,就連我的懷里,都正好容納你的身體,從此,再放不下別人。
纖長白皙的手指穩穩按住伽藍脈門,伽藍的呼吸脈搏開始變慢,然后隨著他的一起振動。
伽藍,我答應你再不用振動空氣的音武,那么就用龜息術吧,讓你的心和我的一起跳動。
知道你心結難解,我自己種下的因,卻要你食下苦澀的果。
知道你心疾難醫,偏要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