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羅新蘭,那天徐賢良載著她來到肖露來信的地址所在地后,她便謝別了徐賢良,自己一個人走進那個胡同里。
羅新蘭找到確切的門牌號后,上前敲門,一個陌生的女子開了門,問她道:“你找誰?”
羅新蘭道:“你好,請問肖露是住在這里嗎?”
不料那女子聽到“肖露”這個名字,臉色立時一變,冷冷道:“我們不認識這個人。”她說著就要關門。
羅新蘭趕緊抬手擋住門,道:“不可能啊,她給我寄的信上寫的就是這里的地址啊。”
那女子打量了下羅新蘭,問道:“你是她什么人?”
羅新蘭道:“我是她以前的一個學生,今天剛從外地趕來看望她。”
那女子道:“原來你是剛從外地來的,難怪還不知道。告訴你吧,她現在已是哈斯門歌舞廳的當紅舞女了,哪還會住在我們這種破地方。”
“你說什么?”羅新蘭聽了這話頓時目瞪口呆,提在手中的行李箱不自禁的松掉下來。在她的心里肖露是個非常清高的知識女性,是絕不會去做舞女這種被讀書人看成是非常下賤的行當的。
那女子道:“你還不信嗎?那好,你自己去哈斯門看看就知道了。”她說完“呯”的一聲關上了門。
羅新蘭呆了許久后才回醒過來,決定去看看這是不是真的。
羅新蘭又叫了一部黃包車來到哈斯門歌舞廳,那個歌舞廳外墻正貼著幾張它的幾個當紅舞女的大照片,上面竟真的有肖露。只見照片上的肖露梳著時髦的發型,嘴唇上涂著口紅,眉毛也畫過,打扮得非常狐媚,和四年前她剛離開天津時幾乎完全判若兩人,只有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還透著當年純真的氣息。
羅新蘭呆呆的看著照片半餉,想進歌舞廳內去看看,門衛攔住她,好心勸道:“這位小妹妹,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還是快離開吧。”
羅新蘭指著肖露的照片道:“這個肖露是我的表姐,我想找她。”
門衛猶豫了下,道:“肖小姐馬上就要賠客人跳舞了,現在正在準備呢,真的不方便出來見你,要不你先去她家等她吧。我可以把她家的地址告訴你。”
“不用了,我就在這等她。”羅新蘭氣叫了聲,走到歌舞廳旁邊的一處角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等著。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直最崇敬的肖老師竟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她這時心里真的難受極了。
一直到了深夜很晚,肖露才從歌舞廳走了出來,羅新蘭看見她想叫她,可她剛一張口卻又停住了。只見肖露穿著高檔,打扮新潮時髦,神態舉止已和以前的老師形象格格不入,羅新蘭突然感到自己和她已離得很遠,“肖老師”三個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肖露走出歌舞廳還沒幾步,突然一個紈绔子弟模樣的年輕男子從歌舞廳跑出來追上肖露,抓住她嗲聲道:“露露,別這么急著走呀,時間還早著呢,再陪我玩會吧。”
肖露道:“對不起,我已經下班了,而且我女兒還在家等我呢,請你明天再來吧。”她欲掙開那人拉扯,不料那人卻緊抓著她不放。那人叫道:“下什么班呀,我可以給你雙倍的酬勞……”他邊說邊按住肖露的頭欲強吻她。
“啪!”肖露忍無可忍的揮手給了他一記耳光,順勢又掙開他,怒喝道:“請你放尊重點!”
那人捂著臉吃驚的看著肖露,接著也怒叫道:“你敢打我?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啊?你不過就是個不要臉的舞女而已,裝什么清高啊?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敢不從我,我就讓你好好嘗嘗我的厲害。”
那人又撲向肖露欲行不軌,肖露力氣哪有他大,掙扎不得只好大聲呼救。突然,那人身體一軟松開肖露倒在地上昏暈了過去,羅新蘭出現在他身后,原來是她出拳打昏了那人。
轉危為安的肖露捂著心口喘了半天氣,才回過神來向羅新蘭道謝:“小妹妹,謝謝你救了我。”她一時還沒認出已分別四年的羅新蘭來。
羅新蘭難過的說:“肖老師,你已連我都不認得了嗎?”
聽到“肖老師”三個字,肖露立時一震,她已很久沒有聽見別人叫自己老師了。肖露又仔細的看了羅新蘭好一會兒,這才有點認出她來,驚喜道:“小蘭,是你嗎?”
羅新蘭看著肖露,眼淚從她眼中掉了下來,她雖沒說話但也默認了。
肖露一把抱住羅新蘭,喜極而泣道:“小蘭,真的是你!四年不見,你都長這么大啦!”
兩人相擁著哭泣了會,羅新蘭突然又想到肖露現在的身份,下意識的掙開她,臉色變淡道:“肖老師,看見你現在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好了,我該走了。”她說完轉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箱準備離開。
肖露愣了下,隨即也很快明白了羅新蘭的心思,追上去抓住羅新蘭的手道:“小蘭,你是剛到上海吧。來,先到我家去吧。”
羅新蘭淡淡道:“我們現在已不是一路人了。”
肖露道:“小蘭,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會對我有誤解,但我干這一行真的也是迫不得已的。每個人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你哥哥以前不也是因為生活所迫才幫黃幫做事的嗎?”
羅新蘭聽肖露這么說,也多少有點諒解她了,沒再堅持離開,還是跟著她去了。肖露叫了一輛黃包車,載著自己和羅新蘭趕回自己家。
肖露帶著羅新蘭來到自己現在居住的地方,那里是一幢小型洋房。肖露上前敲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開了門,她打著哈氣道:“肖小姐,你回來啦!”她是肖露請的保姆徐媽。
肖露問道:“徐媽,婷婷睡了嗎?”
徐媽道:“還沒呢?她一定要等你回來。”正說著,一個幼稚的聲音傳來:“媽媽!”接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跑了出來,那個小女孩穿著一件嶄新華麗的棉衣,梳著一個馬尾辮,很是可愛。肖露疼愛的抱起那個小女孩,親了她一下。羅新蘭看著肖露母女其樂融融的樣子,又想起自己小時候母親和哥哥對自己疼愛的情形,心里一陣酸楚。
肖露把羅新蘭介紹給徐媽,又吩咐她道:“徐媽,你去幫我和羅小姐做兩份宵夜過來。”
“是。”徐媽連忙去做了。
小女孩看著羅新蘭,問道:“媽媽,她是誰啊?”
肖露對女兒道:“婷婷,這位是媽媽以前的學生,你快叫小蘭姐姐。”
婷婷向羅新蘭叫道:“小蘭姐姐好!”羅新蘭也微笑的回道:“婷婷好。”
肖露讓羅新蘭進屋,她自己先帶女兒回房間哄她睡覺去了。羅新蘭趁隙觀察了下肖露的房子,只見這個房子裝修得非常豪華洋氣,快能和天津的富商家相媲美了,羅新蘭看了心里卻有一股巨大的落差感。
不一會兒,婷婷睡著了,徐媽也做好了宵夜拿了過來。肖露叫徐媽先去休息,自己和羅新蘭在桌旁坐著,肖露說道:“這個房子是我以前的一個舞客的,一年前他全家遷到廣州謀生去了,就把這個房子以較低的價格租給我了。我不想讓天津的故人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怕他們找到我,所以我給你寄去的信上仍寫著以前租房的地址。”
羅新蘭怔怔的問道:“你怎么會干上這一行的?”
肖露臉色微微一黯,頓了半餉后說道:“四年前,我帶著婷婷來上海求醫,經過多方打聽,終于在上海教會醫院找到了一個能治婷婷病的德國醫生,可是,手術的費用要一千塊大洋……”
“一千塊大洋!”羅新蘭不自禁的驚叫起來。
肖露點點頭,接著道:“當時我身上全部的積蓄也只有一百多塊,還差很多。我曾想著找一份工作先預領一筆工資把婷婷的病治好再說,可我跑了很多學校和工廠,卻沒有一家愿意幫我……”說到這里,肖露已心酸的流下淚來,羅新蘭也對她深深同情起來。
肖露擦了擦眼淚,繼續說著:“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碰巧路過哈斯門歌舞廳,看見它外面貼著招聘舞女的告示,一個月底薪有五百元,如果表現的好能得到客人的小費的話,月入超過一千也沒問題。我知道這是個可恥的行當,可我當時已別無選擇,我已失去了丈夫,婷婷是我最后的一切,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
羅新蘭沉默了許久,道:“肖老師,我能理解你當時的感受,確實是無可奈何的。可是,現在婷婷的病既然已經都治好了,你就不該再繼續干這一行了。你聽我一句勸,離開那里吧?”
肖露苦笑了聲,道:“你以為哈斯門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能走的嗎?我們進去都簽過協議,除非他們自己不要我們了,如果我們單方面辭職的話,可要賠一大筆錢呢。”
羅新蘭怒叫道:“他們太無恥了!肖老師,你別怕,我會點功夫,我幫你跟他們說去。”
肖露還是搖頭:“小蘭,你真是一個涉世極淺的小孩子,你以為哈斯門只是一個平常的歌舞廳嗎?它是有黑幫背景的,我們這些底層小人物根本就斗不過他們,和他們硬爭的話,只會給自己帶來大禍。”
“可肖老師,你……”羅新蘭還想再說,肖露止住她道:“小蘭,你別說了,這么長時間下來,我早已都看淡了。其實書本上的東西全是假的,什么仁義道德,那些都是拿來哄騙人的,我們小老百姓只要能吃飽穿暖把日子過好就行了。我這輩子已別無他求了,只希望婷婷以后能過得好好的就行了。”
羅新蘭愣了會,道:“肖老師,也許你有你的苦衷,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我也不再說什么了,你以后自己好自為之吧。”
羅新蘭說完起身準備離開,肖露叫住她:“小蘭,這么晚了你還要去哪?”
羅新蘭淡淡道:“我隨便去找個小旅館住一晚就可以了。明天我就離開上海,再也不來這里了。”
肖露趕緊起身拉住羅新蘭,懇求道:“小蘭,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理解我,但我求你看在我們師生一場的份上,別離開我好嗎?我還有事想拜托你。”
羅新蘭淡淡問道:“我現在還能幫你做什么?”
肖露說:“我知道我是沒什么前途了,但我希望婷婷以后能夠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要像我一樣墮落。小蘭,我希望你能留下來,給婷婷當家庭老師,幫我照料教育她,讓她好好的長大成人。”
羅新蘭道:“你現在已有錢了,請比我學識更好的人也不難,為什么還要找我呢?”
肖露認真的說:“因為我很清楚你的為人,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讓我信得過了。小蘭,算我求你了,留下來幫幫我吧。”
羅新蘭畢竟心底善良,看著肖露懇切的神情哪里還忍心拒絕她,她終于點了點頭。肖露一把抱住羅新蘭,高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