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已經移到另一張桌子上去了,傅東辰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她對面。
“千雅,你怎么會認識韓錚?”傅東辰在停車場里見到了從咖啡館出來又駕車離去的韓錚,直覺他就是約俞千雅見面的人。
“我在瑞士旅行時認識的,你也認識他嗎?”原來BJ也不大。不過也不奇怪,他們顯然是一個圈子里的人。
傅東辰猶豫一下,“我和韓錚的姐姐是中學的同學,所以也認得他?!?/p>
“那你跟他姐姐很熟了?”俞千雅想起剛才韓錚講他姐姐拿錢給明月要她離開的話,便隨口一問。
傅東辰卻是一怔,眉心微蹙,斟酌著字句回答道:“以前還算熟,這幾年沒什么來往了?!笨此惶吲d的樣子,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韓錚找你什么事?”
“他女朋友不見了,要我幫忙找?!?/p>
傅東辰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又皺眉,“他女朋友不見了,他自己不去找,要你幫什么忙?”
俞千雅悶悶不樂地說:“他女朋友很可憐,得了重病,韓錚的姐姐姐拿錢給她要她離開韓錚,所以她不肯再見韓錚了。韓錚說他女朋友很喜歡我,也許我去找她她會見我?!?/p>
“你去哪里找?那個女孩在BJ嗎?”
俞千雅搖搖頭,看著手中的PDA,“不知道,可能在吧,她沒回家鄉又能去哪里呢?!?/p>
傅東辰拿過她的PDA看一眼記錄,“有地址啊,這么偏僻的地方,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亂跑,等我回來陪你一起去找吧?!?/p>
俞千雅還是搖頭,“你不知道,他女朋友得的是絕癥,拖了這么長時間,我很擔心她……”又蹙著眉輕嘆:“沒想到韓錚這樣癡情的一個人,他姐姐竟然那么冷酷無情。”
傅東辰沒有接話,一時沉默不語。俞千雅突然覺得他有些怪怪的,卻也沒有多想。
兩人走出咖啡館,傅東辰要俞千雅陪他去買幾身衣服,俞千雅皺眉,“你很缺衣服穿嗎?我沒有買過男裝?!?/p>
以往,她曾送過駱子涵很多禮物,但從沒有送過他衣服,她在bennet也只做女裝設計,不涉足男裝。
傅東辰笑著握緊她的手,“我平時穿軍裝的時候多,現在有一個做時裝設計師的女朋友,當然得注重一下衣著了,不然你豈不是很丟臉?”
他們去了就近的購物中心,在俞千雅的建議下直奔HUGOBOSS,“我覺得你適合這個牌子的衣服。”
選購了兩套西服、兩套休閑裝還有和西服搭配的幾件襯衫幾條領帶,店員小姐又熱情地推薦品牌最新推出的男士香水,傅東辰乞求似地望著俞千雅,“這個我接受無能,你不會希望我用這個吧?”
俞千雅笑:“不希望,我不喜歡男人用香水。”
結賬的時候,傅東辰才拿出金卡遞給店員,身后一個稚嫩的聲音喊他,“東辰叔叔!”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跑過來扯住了他的一只衣袖。傅東辰俯身抱起小孩,摸摸他的頭,“飛宇,你和媽媽來的嗎?”
這時,一位衣飾精美、風姿綽約的女人走過來,笑著對傅東辰說:“是飛宇先看到你,非要進來和你打個招呼?!币贿厪牡陠T手中拿過傅東辰的卡放回他的錢包,又將錢包放回他的口袋,“這間店是我新開的?!?/p>
傅東辰也沒推辭,繼續抱著小男孩,很親熱的樣子。女人含笑的眼睛看向傅東辰身邊的俞千雅,傅東辰放下小男孩,一手牽起俞千雅的手,介紹道:“我的女朋友,俞千雅?!?/p>
女人沖著俞千雅很熱情,“俞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叫成蔭,是東辰的朋友,你可以叫我蔭姐,這是我兒子成飛宇。飛宇,快問阿姨好!”
俞千雅禮貌地點頭微笑,眼前的女人成熟美艷,美得很有風情。剛才她把錢包放回傅東辰口袋的動作,那么熟練那么無所顧忌,讓她直覺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要不是那個小男孩黑發藍眼,很明顯的混血模樣,她甚至會懷疑他們三個是一家人。
那個叫做飛宇的男孩卻突然好奇地開口問傅東辰:“東辰叔叔,我聽姥姥說你不是要和曾楚阿姨結婚嗎?你怎么又和這個漂亮阿姨在一起?”
這話一出,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空氣好像都停止了流動,俞千雅似乎能感受到店員小姐投向自己身上的雜糅著憐憫、嘲笑與鄙夷的目光,以及成蔭眼中瞬間閃過的不易察覺的譏諷。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垂下頭,心底卻冷笑,這些人是把自己當笑話看嗎?自己這垂首無言的模樣看在旁人眼里正是做賊心虛了吧?
傅東辰緊張又心疼地摟住她的腰,黑著臉對成飛宇說:“東辰叔叔不會和曾楚阿姨結婚,東辰叔叔喜歡的是這個阿姨。”這話當然不只是說給小孩子聽的。
成蔭臉上閃過詫異,她自然了解傅東辰的為人,他從來都是有一說一,不是會花言巧語哄騙女孩子被拆穿后又巧言令色妄圖蒙混過關的人。他既然當眾這樣說,那眼前這個女孩對他而言,必然是不同于他交往過的任何女友。
再細打量俞千雅,雖然微低著頭,卻依然優雅美麗得像一只高傲的天鵝,那份神韻氣質更勝過她精致的容顏,自非尋常庸脂俗粉可比,不禁納悶,東辰什么時候在哪里認識了這樣一個女孩?詫異過后又不免有幾分黯然。
告別成蔭母子,一直走到停車場坐進傅東辰的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千雅,你不想問我什么嗎?你要聽我的解釋嗎?”還是傅東辰先開口了。
“不,我沒有什么要問的,你也不需要解釋什么?!庇崆а乓荒樀钠届o,甚至還對著他微微一笑,若無其事的模樣一下便勾起了傅東辰的怒火,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嚇了俞千雅一跳。
她不是愚鈍得不知道他希望自己問什么,只是她確實沒興趣知道成飛宇提到的那位曾小姐是怎么一回事。他要和誰結婚,這又關自己什么事呢?一開始,自己不是就告訴他兩人只是各取所需,自己不會干涉他的舉動嗎?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懼讓傅東辰心有不忍,隨后的淡漠卻令他怒火更熾卻又無從發泄,半晌才冷冷地說道:“你這樣就是想讓我明白你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是吧?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有了未婚妻,不在乎我是不是騙你,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了,又把你自己當什么了?”
說到最后一句時,他突然探身一手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力氣很大,痛得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下巴會被他捏碎掉,眼淚一下就涌上眼眶,真的好痛!
她努力控制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淚水還是溢出了眼眶,隔著淚光,她還是看得清他眼中的怒火,索性便閉上眼睛不看,心底冷笑,這些男人真貪心,不管自己跟多少女人曖昧不清,還理直氣壯地要求每個女人都把自己放在心上。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放開了她,俞千雅只覺得下巴木木的,眼睛里只剩下冷冰冰的一片。她想自己是瘋了,為了貪戀他的那一點溫柔,竟然愿意忍受他給自己帶來的那些來自他的家人、朋友、路人的輕蔑,還有他的暴力。
下巴仍在隱隱作痛,她不再看他,伸手去開車門,車門被他鎖上了,她看著前方,輕聲說:“請把門打開,我要下車?!?/p>
還好,她發現自己還能順利地說話,雖然下巴還是有些痛。聲音很輕,卻沒有一絲溫度,周身像升起一個冰冷的防護罩,讓任何人都無法接近。
看到她淚水的那一刻,傅東辰已經從惱怒中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剛才失控了,粗暴的行為弄疼了她也嚇壞了她,他甚至還隱隱看得見她柔嫩的肌膚上自己留下的指痕,這讓他心疼又懊悔,恨不得狠狠揍自己幾拳。
看著她冷冰冰的模樣,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躲開,又強調一遍:“請把門打開,我要下車。”
看他不動,車門依然緊鎖,俞千雅從包里拿出手機,卻又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該撥給誰。她想撥電話要人來接自己離開,卻想到這不是臺北,不是巴黎,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自己沒有一個朋友;她想打電話到航空公司訂機票馬上離開BJ,卻想到Jacques·Paige苦心籌備的時裝秀,想到自己答應韓錚明天去找蘇明月……
正發怔間,她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她以為早已從記憶中刪除卻一出現就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忘掉的號碼,駱子涵!原來,他一直還在用這個號碼。
十八歲那年,她送給回臺進入家族企業工作的他的生日禮物,一只已辦好號碼的手機,“記著,這可是我的專屬號碼??!任何時候不許關機,無限暢通,隨傳隨到,你做得到嗎?”還記得他拍拍自己的頭,對著自己溫柔地笑。
接下來的兩年里,無論是和范嬈偷偷溜到酒吧喝酒被人糾纏,還是心血來潮要到陽明山看星星,還是突發奇想到墾丁去看音樂節……,只要一撥這個號碼全都能夠心想事成,曾經以為,只要有他在,自己永遠不會知道什么是委屈;曾經以為,他會是自己一輩子的守護天使……
“你就是我的阿拉丁神燈!”昨日的言笑晏晏似乎依然歷歷在目,可是燈早已亮在別人的窗口,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來電鈴聲早已停了,世界還是一片沉寂。
一滴淚落在已是一片黑暗的手機屏幕上,洇成一小片水漬。曾經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光了,可是從又見到他的那一刻起,自己又變回了五年前那個動不動就掉淚的女孩,只是再也不會有他來為她拭去淚水了。
這時,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膊輕輕擁住她,溫柔地替她擦去淚水,傅東辰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的下巴,滿臉懊悔與歉疚,“千雅,對不起!還疼嗎?我錯了,我不該那么用力,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要不你打我幾下,或者咬我?”說著卷起一只衣袖把胳膊伸到她嘴邊,“你咬吧,用力咬,只是不要不理我,不看我。”
俞千雅只是木然地望著車窗外,他終究不是他。
傅東辰哀求:“千雅,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我脾氣很壞我會改,我發誓,如果再有下一次,不用你說我就自己滾得遠遠的,再不來煩你。”
還是不理。
傅東辰繼續:“千雅,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也知道我在你心里還沒有什么位置,所以我總是擔心你隨時會離開我,尤其是明天我就要離開BJ,我回來你還在不在,我真的是沒有一點把握,我……”
“別說了,”俞千雅慢慢轉過頭來,眼里的寒冰已經漸漸融化,“我們回去吧。”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漠視很傷人,尤其是他這樣驕傲的男人。剛才她也看得見他眼中怒火夾雜的受傷的表情,再想到中午他對自己的疼惜,雖然沒什么經驗,她也懂沒有幾個男人能做到那樣,他是很在意自己吧?起碼目前是這樣。
即使他不是自己想飲的那一瓢,總好過一個人在黑暗里漸漸干涸枯萎吧。
傅東辰轉憂為喜,“你原諒我了?千雅,可能你不想聽,但我還是要跟你解釋,那個曾楚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爸媽也許是希望我娶她,可是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也沒跟她交往過,你相信我嗎?”
俞千雅點點頭,眼睛卻飄向車窗外,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意義呢?當初她是多么相信駱子涵對自己的感情,相信父親對母親的感情,到頭來還不是發現,一切都可以輕易改變,或者,你所相信的那些,其實從來就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