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俞千雅收到了助理從巴黎快遞來的兩只大箱子,裝滿了秋冬的衣物以及她常用的一些東西,她呆望著沒有整理的興趣。
下午傅東辰發(fā)了一通脾氣后摔門走了,他從自己這里問不出什么的失望無奈以及聽到自己提出的問題后先是吃驚后是憤怒的反應,在眼前一幕幕重現(xiàn),他很快就會對自己失去耐心了吧?
“你不想嫁他跟他呆在一起干什么?”曾馳的話又響在耳邊。是啊,也許最好的選擇是馬上離開。
想到幾天后蘇明月就要手術了,中午吃過飯后原本要帶她去買幾件內衣和一些生活用品,因為遇到曾馳沒有去成。俞千雅看看時間,將近傍晚七點,便決定一個人去買,順便解決晚餐并且好好想想自己該何去何從。
搭電梯下樓時遇到了萌萌的媽媽江菲,俞千雅便向她詢問BJ好的購物場所。
“原來俞小姐不是北京人啊!”兩人邊聊邊走出了公寓樓。
沒走幾步,突然沖上來幾個人,將俞千雅撞到一邊。為首一個衣著艷麗一頭黃發(fā)的中年女人,一把揪住江菲的頭發(fā),揚手便是幾個耳光,嘴里一邊罵著:“臭不要臉的,讓你勾引我老公……”一連串的高聲咒罵傾瀉而出,很快吸引了一圈圍觀的男女老少。
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的俞千雅被嚇呆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再看江菲已經被打倒在地,那個中年女人仍然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用腳狠狠踢著抱著頭倒在地上的江菲,而周圍圍觀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有人上前制止。
俞千雅沖過去想拉開那個女人,卻被人推到一邊,“少管閑事!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賤女人打死也不解恨。”
俞千雅剛拿出手機還沒想好怎么報警,手機竟被人一把奪去,扔到地上。好在公寓管理員上來攔住了意欲對她動粗的人,又幫她撿回了手機,警察也很快趕到了,把一行人都帶到了警察局。
等傅東辰趕到時,警察已經做完了筆錄,一個年輕的女警正鄙夷地瞧著頭發(fā)凌亂面目紅腫的江菲,說著風涼話,俞千雅氣得連聲抗議,卻招來女警的白眼和犀利的反擊,“她有臉做小三別人還說不得了?你這么護著她,想必也是一丘之貉了?”
傅東辰走進來時聽到的正是這番話,他臉色鐵青地看向那位唾沫橫飛的女警,“你說誰是一丘之貉?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女警被傅東辰駭人的氣勢震懾住了,沒敢再開口,傅東辰身邊陪同的幾個穿著警服官員模樣的人趕忙迭聲道歉。
傅東辰走近俞千雅先仔細端詳看她有沒有受傷,俞千雅忙搖頭,“我沒事,我們先送江小姐去醫(yī)院驗傷吧。”
“不用了,我不想追究,只要他們保證不要再來騷擾我就行了。”江菲垂著頭。
傅東辰脫下自己的外套穿在俞千雅身上,皺著眉,“怎么穿這么少?”
在幾位陪同警官一迭聲的嚴懲打人者的保證下,三人離開了警察局,江菲執(zhí)意不肯去醫(yī)院檢查,堅持說自己沒受什么傷,于是傅東辰開車先送她回家,然后帶俞千雅去吃飯。
“為什么不打電話給我?”傅東辰濃眉緊鎖,質問的語氣里有著掩不住的無奈,“你遇到什么事都不會想到我,都不想告訴我。”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只是一時沒想到。”
“那下午曾馳找你麻煩你為什么也不肯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為難。”俞千雅看著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唇邊浮上一絲苦笑,“而且我能理解曾先生的行為。”
在曾家人和傅家人眼里,也許自己也是介入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吧?雖然,傅東辰多次申明和曾家小姐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但俞千雅直覺,如果沒有自己,傅東辰的伴侶一定會是那位曾小姐。
這以后到吃完晚餐,兩人之間的氣氛都很僵,傅東辰的臉一直黑著。
回到公寓,傅東辰說有工作要做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俞千雅獨自躺在大床上輾轉,久久難以入睡。
沒有了他溫暖的懷抱,竟覺得有些寒氣襲人,俞千雅把被子裹得更嚴一些,身子卻依然發(fā)冷,頭也開始隱隱作痛。昏昏沉沉中她聽到傅東辰推門在門口似乎停留了一會兒,然后關上門,再然后便是他開大門離開的聲音。
他應該開始覺得自己很煩人吧?一味地付出沒有回報,又有幾個人有耐心堅持下去呢?何況,像他這樣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
雖然心頭百轉千回,還是迷迷糊糊睡去了。睡到半夜,額頭滾燙,頭痛得仿佛有人在用錘子一下一下地鑿;身子卻冷得打顫,像置身冰洞;喉嚨又干又痛,好像有一把火烤著。
俞千雅坐起身想下床給自己倒一杯水,頭暈目眩差點摔倒在地,一路頭重腳輕地走到廚房,端起水杯一滴淚突然就落下來,落進水杯無聲無息。
一個人飄蕩的這幾年,不是沒有過病痛的時候,也從不曾自傷自憐,因為早已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不再寄希望于任何人的疼寵憐愛。什么時候自己又變得這樣脆弱了?
再睜開眼,已是清晨。俞千雅渾身疼痛,頭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了,她強撐著穿好衣服,到浴室洗了一把臉,鏡子里映出一張雙頰和額頭燒得嫣紅的臉。
正要出門看醫(yī)生,門鈴響了。“俞小姐,我是來還你衣服的。”江菲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俞千雅的白色風衣,昨天她的外套被人扯破了,去警局時俞千雅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俞千雅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卻看到江菲的身影開始晃動然后模糊,最后眼前一黑,最后傳入耳邊的是江菲的一聲驚呼。
醒來時,俞千雅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眼前是江菲焦急關切的眼神。
“俞小姐,你剛才暈倒了,我叫急救車把你送來的。醫(yī)生已經檢查過了,你是感冒引起的高燒,已經打了退燒針,護士馬上來給你打點滴。”
“謝謝!”
“哪里,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著涼,我才應該說抱歉才是。”江菲一臉歉意,“對了,要通知傅先生嗎?”
俞千雅搖頭,頭還是疼得像要裂開,“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好。江小姐,實在太麻煩你了,耽誤你工作了吧?”
“不耽誤,我今天不需要上班。”
說話間,護士已進來給俞千雅掛上了吊瓶,俞千雅昏昏沉沉只想睡覺,又覺得讓江菲等在一邊不好意思,再加上這間病房不過十一二坪,卻放了十幾張病床,每一張病床上都躺著一個病人,每個病人至少都有一個陪伴,有人旁若無人地打電話,護士小姐進來大聲呵斥制止……
江菲滿含歉意地對俞千雅說:“俞小姐,不好意思,這里的條件不太好。”
俞千雅看著江菲臉上隱隱的青紫,想到昨天的一幕,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只好和她談論有關萌萌的話題。好不容易捱到輸完兩部液體,江菲叫了計程車兩人一起回到了公寓。
依然是一室的冷寂,再想到一上午也沒有接到傅東辰的一個電話,他大概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了吧?那自己何苦留在這里,難道等他開口攆人嗎?
俞千雅強撐著整理好了自己的皮箱,再看看還放在客廳一角的兩個行李箱,還好沒有拆封,但她想自己無論如何是拖不動這三個大號行李的,剛才的整理已讓她好一陣氣喘無力。
她打電話給樓下的管理員,請他幫忙。管理員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叔,對這棟公寓里住戶的情況當然了如指掌,很殷勤地幫俞千雅把行李箱運到樓下,又幫她叫來了計程車,當然也半推半就地收下了俞千雅給他的小費。
到了酒店辦好入住手續(xù),一上午水米未進、高燒未退的俞千雅再也撐不住,關掉手機倒頭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夢中,似乎還是十三四歲的她奔跑在一片望不到邊的白色海芋花田里,卻不知道在尋找什么。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個模糊的身影,啊,是媽媽!奔過去,卻是童念琦和藹的笑臉,“雅雅,你爸爸向我求婚了,你希望我們在一起嗎?”
然后,是媽媽失望的臉,“你不是我的女兒!”媽媽狠狠甩掉俞千雅牽著她裙角的手,消失在花田深處。
“媽媽,不要走!媽媽!對不起……對不起……不要丟下我!”四處尋覓,卻再也看不到媽媽的身影,奔跑,奔跑,大汗淋漓,一腳踏空……
這一次,俞千雅是哭著醒來的,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喊著她的名字,有一只手替她輕輕擦去了滿臉的淚,另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緊握著她的一只手。
睜開眼,看到的是傅東辰黝黑深邃的眼眸,染著深深的關切和淡淡的憂郁,還有些怔忡的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攀住他的手臂,哽咽不已。
傅東辰把她抱在懷里,輕撫著她的后背,“千雅,做惡夢了?別怕,我在你身邊。”
一大早就到總參去開會,會議結束時已近中午十二點,傅東辰打電話給俞千雅,關機;又打給蘇明月,卻得知她上午并未到醫(yī)院,也沒和蘇明月聯(lián)系。
他飛車趕回公寓,果然,她的行李箱都不見了。那一刻,傅東辰說不清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滋味。她竟然就這樣走了,連再見也不說一聲?
昨天,她突然問他“傅東辰,你不想和我上床嗎?”的時候,他很慌亂,他知道她想離開了,用這個來了結兩人的關系嗎?
他很憤怒,想吼她,“你以為我跟你在一起就為這個嗎?”又很傷心,自己做的一切在她眼里真的是一文不值嗎?
他害怕她會突然開口說要離開,從昨晚到今天一直惶惶不安,他躲開她不想讓她有機會說出口,昨晚在何正揚那里喝了一夜的酒。
現(xiàn)在,她竟然連再見也不說就離開了?傅東辰生平第一次體會到那種無處宣泄的挫敗感,糾結得心都隱隱作痛。
他準備打電話派人向機場查詢她的行蹤,心里發(fā)誓,不管她坐哪次航班即便她已飛上高空,他都要她馬上回到自己面前。
電話剛撥出去,江菲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站在他忘了關上的門口。
得知她發(fā)了一夜的高燒,清早暈倒在地的情況后,傅東辰滿心的沮喪憤怒馬上全變作了悔恨與自責。
他謝過江菲,從公寓管理員那里問到了她乘坐的計程車車牌號,很快便知道了她入住的酒店。
坐在床邊握住她伸在被子外的一只手,微燙,看著她昏睡中蒼白的臉,輕蹙的眉頭,干澀的嘴唇,傅東辰好后悔昨晚自己沒有陪在她身邊,又想到這幾年她一個人,生病的時候都是這樣孤零零地沒有人照顧嗎?
昨天下午他就從何正揚那里知道了她和曾馳在茶館里的對話,她從沒想過要嫁給自己,她只是暫時和自己在一起,這些話都像鋼針一樣扎得他心痛,扎得他怒火盈懷,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沖她發(fā)火弄傷她,只好躲開她。
“看來你也有你的阿喀琉斯之踵啊!”何正揚嘲諷又同情的笑容在眼前晃動,“我以后可算抓住你的軟肋了。”
不是沒想過放棄,只是終究還是舍不得。
看著她在惡夢中掙扎、哭泣,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他的心就不由為她痛。
俞千雅徹底清醒后就想要掙脫他的懷抱,聲音有些嘶啞,有氣無力地想推開他,“放開我,我不會再跟你回去了。”
傅東辰把她抱得更緊,“千雅,原諒我!我知道我錯了,昨晚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公寓,我不知道你生病了,我不該跟你賭氣,你再給我機會我會學習怎么照顧你,好不好?”
“不好!”俞千雅輕輕搖頭,好在頭已經不像先前那樣疼,“我不是因為這個……其實,你對我很好,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沒辦法……總之,我很抱歉,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還是說清楚算了,何必一邊自私地貪戀著他的溫暖,一邊又時不時給他添堵呢?
看他沉默著滿臉受傷的黯然,俞千雅有些不忍,又加了一句:“我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不覺得我很煩嗎?其實,有時候我自己都很討厭自己。”
“我從來沒覺得你煩。”傅東辰終于看見了一絲希望,急切地表白:“我知道你是想說你還是沒辦法確定留在我身邊,可是我不介意,我可以等。現(xiàn)在,你只要告訴我,你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俞千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說不開心當然是撒謊。她搖頭,輕聲說:“是我總讓你不開心。”
“你在我身邊就是我最開心的事。千雅,給我多一點信任,我們好好相處。”
俞千雅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呢?看著傅東辰焦急又期盼的神情,她突然想起那天蘇明月念給自己的詩句:“不要由于也許會改變,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不要由于也許會分離,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