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紐約,天空湛藍,氣候宜人。
俞家花園不算很大,但在紐約曼哈頓這鋼筋水泥的叢林里能擁有這樣一片私人綠地,實屬不易。
下午茶的時間,俞千雅和舅媽方安琪坐在花園里喝茶,天霖在花架下抱著一本百科全書埋頭讀得津津有味,天恩則扮作老師在一邊給幾個布娃娃上課。
“雅雅,我聽天霖天恩說,上午送你回來的曾先生是你們在洛城的鄰居,他是做哪一行的?”方安琪饒有興味地問道。
俞千雅尷尬地笑笑,“舅媽,曾先生搬來的時間不長,我們還算不上很熟,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既然不熟,昨晚的事又怎么解釋?
方安琪憐愛地看著千雅,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她是打心眼里疼惜這個外甥女。方安琪生了三個男孩,這一生最遺憾的就是沒有生出女兒,并不是因為丈夫的關照她才對千雅特別用心,她是真的把千雅當成女兒來關愛的。只是看著外甥女這樣一個才貌雙全又心地善良的女子在感情上卻如此坎坷,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獨居,實在是心疼不已。
每次千雅到紐約來,方安琪總會在家中舉辦各種形式的派對,廣邀紐約各界單身青年才俊,想為外甥女再覓一段良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千雅一見鐘情的比比皆是,狂追不舍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直接求婚,但千雅全都無動于衷,總是微笑著卻是斬釘截鐵地拒絕對方,“謝謝您!對不起,我無意戀愛,更不結婚!”
千雅和駱子涵的那一段過往,方安琪和俞展珩是略有所聞的,但是天霖天恩的爸爸是怎么一回事,卻是一無所知,千雅也從不肯提起。方安琪自然明白,不肯提起,不是雁過無痕或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恰恰是因為傷得太重,只好假裝遺忘。
“雅雅,你還年輕,為什么不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方安琪嘆息,愛也是一種能力,一個人若是失去了愛的能力,人生該會多么荒涼。
“雅雅,愛情也是一門學問,需要勇氣也需要智慧,該低頭時要低頭,該自私時要自私,該爭搶時絕不能退讓,否則注定會留下難以釋懷的遺憾。”
在方安琪眼里,這個外甥女,不是不聰明,只是太善良,總是為別人著想;又太驕傲,不屑跟別人去爭去搶。可是,善良和軟弱,不屑和不能,有時候又有多大的差別呢?這樣的個性,注定要受苦。
俞千雅抬頭看向舅媽鬢邊的幾縷銀絲,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美貌來換取舅媽的智慧;如果可以,早一點有舅媽在身邊指點,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雅雅,當年我剛進哈佛,就對你舅舅一見傾心,可是那時你舅舅是校園里的風云人物,身邊已有一個既美貌又家世一流的女朋友,人人都覺得我是癡心妄想,可是,那種喜歡不是說停止就能停止的。”
說到此處,俞千雅能看得見年近六旬的舅媽臉上閃動的光澤和瞬間流露出的宛若少女的神情。
“我告訴自己等三年,如果三年里我沒有辦法讓他愛上我,我就放棄,結果……”
結果,舅媽當然笑到了最后,成為今日人人稱羨的俞展珩夫人,和舅舅恩愛至今。俞千雅不是不佩服舅媽這樣的女人,做任何事都有明確的目標和計劃,只是……
“那舅舅的那位女朋友呢?”
“她跟你舅舅分手后就回中國大陸去了,她們家是大陸的名門望族。雅雅,你是不是覺得舅媽做了令人不齒的第三者,拆散了你舅舅和他前女友?”方安琪笑看著被自己說中心意略有些尷尬的俞千雅,卻不打算解釋,那些前塵舊事當然不是幾句話就能理清的。
“雅雅,舅媽是想讓你明白,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機會是自己爭取來的。如果放不下,就努力去爭取,這樣不管結果如何,都不留遺憾。如果爭取不到,也不要在原地等待,有些人不值得等待,人生很短,相信前方一定有更美的風景。”
“謝謝你,舅媽!我沒有在等誰,我只是累了……”
“俞小姐,你的電話!”女傭遞過來俞千雅放在客廳的手機,電話里是一個似曾熟悉的女聲,“千雅,我是成蔭。”
見面的地點約在曼哈頓一家名為Grumpy的咖啡館,俞千雅到達時成蔭已經坐在臨窗的桌邊等了有一會兒了。
成蔭看著俞千雅從街那邊緩緩走來,依然是一頭烏亮的及腰長發,一件白色V領無袖連身褲,洶涌的人潮里她永遠是最亮眼的一個。她推開咖啡館的門走進來,略一張望就看到了窗邊向她招手的成蔭。
“成蔭姐,好久不見!”俞千雅微笑著站在成蔭對面,五年不見,成蔭依然美艷如昔,只是換了發型,一頭長卷發剪成了短發,人比以前要清瘦一些。
成蔭笑著招呼她坐下,“千雅,你一點兒也沒變。”不得不慨嘆,時光沒有給她的容顏留下一絲痕跡,唯一改變的是她的氣質吧,比起五年前的清冷孤傲,更怡然婉約,韻味無窮。
簡單的敘舊后,俞千雅先感謝了成蔭對蘇明月的關照,明月在網路上多次跟千雅提及,成蔭在千雅離開BJ后給了她很多幫助;又問成蔭到紐約幾天了,有何貴干。
“飛宇今年該上中學了,我送他到紐約來上學,順便逛逛時裝周。”
俞千雅想起成蔭的兒子成飛宇,那個黑發藍眼的混血男孩,曾經給明月疊過一水晶瓶的幸運星,“飛宇有這么大了嗎?”
“是啊,他今年十一歲了,他父親希望他到美國接受中學教育,我就送他過來了。”
“成蔭姐,那你以后常住紐約嗎?”俞千雅記得在BJ時一次喝咖啡曾聽成蔭說過她的前夫任職于華爾街一家金融公司。
成蔭搖頭,“飛宇上的是寄宿制的學校,我定期過來看他。”
十一歲的孩子上寄宿學校?俞千雅暗嘆,她想自己是舍不得讓天霖天恩這么小就離開自己的。
成蔭看出了俞千雅的不以為然,也不做解釋,調轉話題,“千雅,昨天我看了你的時裝秀,真是太精彩了,祝賀你!”
俞千雅笑笑,“謝謝!”她想起跟成蔭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她開的名牌服飾店,她既然做國際品牌服飾代理,對時尚圈自然不陌生,能拿到自己的電話號碼也就不奇怪了。
“千雅,我聽說,你……有兩個孩子,是真的嗎?”成蔭終于問出了口。
昨天的時裝發布會開始之前,她跟幾個相熟的時尚人士聊天,聊著聊著,話題就從本季的流行風格轉到了設計師的私生活。
“你們知道嗎?待會兒迪拜王子Adnan也會來給Annika Yue捧場,聽說王子是Annika Yue的追求者之一呢,誰能想到這位鉆石王老五偏偏看上一個已有兩個孩子的單身媽媽。”一位時尚雜志的主編用又羨又妒的口吻繪聲繪色地傳播著一個流言八卦。
“是嗎?這個女人可真是好命啊!”八卦立刻引來一陣嘖嘖稱羨的聲音。
成蔭聽到后,先是震驚,然后特意詢問了那位熱衷八卦流言的時尚主編是否知道Annika Yue的兩個孩子的年齡。
“是的,是一對龍鳳胎。”俞千雅語氣很平靜,該來的終究要來,不是做鴕鳥就可以逃避得了的,她在接到成蔭的電話后就已經想明白了。
“是……東辰的孩子?”
俞千雅點點頭,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不想為了隱瞞而編出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那樣是對自己的褻瀆,也是對天霖天恩的不負責任,何況天霖的相貌撒謊也掩飾不了。
成蔭呆坐了半晌,心里涌起的不知是疑惑還是憐惜,“那你當年為什么要離開東辰?你根本就沒有跟駱子涵舊情復燃,為什么卻寫了那樣一封信騙東辰?”
傅東辰婚禮后半年,駱子涵為合作項目再到BJ,何正揚揪著他問俞千雅的事,駱子涵只是苦笑,什么也不肯多說,只說兩人又分開了。待到幾杯酒下肚,酒意微醺后,駱子涵無限傷懷地感嘆道:“正揚,你不知道,她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何正揚一頭霧水找成蔭商量,兩人都覺得事已至此,也沒有告訴傅東辰的必要了。
俞千雅唇邊掛著一絲笑,“成蔭姐,過去那么久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只想請求你,替我保密,不要告訴傅家的任何人。”
“千雅,你不想回到東辰身邊嗎?你不知道,東辰一直……”
“成蔭姐!”俞千雅打斷成蔭的話,“對我來說,過去的永遠就是過去了,我只朝前看,不走回頭路。”
“千雅,你在怨東辰,怨他一直沒有來找你,是嗎?”成蔭看得出俞千雅表面的云淡風輕下掩藏的傷感。
俞千雅還是笑,“怎么會呢?又不是他甩了我,我沒忘記是我先提分手的,要怨也該是他怨我吧。”她當然不會忘,那份她寫了無數遍卻總是被淚水打濕只好撕掉又重寫的分手信,寫的次數太多,每一句她到現在都還能背得一字不差。
“千雅,我后來才知道當年是傅東君到巴黎找你,要你離開東辰,你為什么不跟東辰說清楚呢?”
成蔭比傅東君小兩歲,兩人本是發小,三年前傅東君離婚,到成蔭那里喝得酩酊大醉,抱著成蔭嚎啕大哭,傾訴她心中郁積的苦和怨,恨和悔。
“成蔭,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是有報應的嗎?人們總是說,‘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我卻拆散了東辰和俞千雅,我永遠也忘不了俞千雅當時的眼神,我看得出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我還是硬著心腸逼她離開東辰,不要再和東辰聯系……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報應呢?”傅東君的哭訴還聲聲在耳,“要是東辰知道了,還不定會怎么恨我……”
傅東君的最后一句話打消了成蔭想馬上告訴傅東辰的念頭,木已成舟,落花難返,何必再給可憐的傅東君雪上加霜呢?
俞千雅苦笑著搖頭,“也許因為我還不夠信任他吧?同樣,我能理解,他不來找我,是因為他也不夠信任我。”
這是俞千雅想了很久才明白的問題,他們之間缺少信任,所以雖然相愛,但注定分離。所以,她不怨任何人,無論是傅東君,還是傅東辰,還是和她素未謀面的傅東辰的母親。
成蔭無奈地嘆息,“千雅,你現在幸福嗎?”昨天,成蔭在時裝秀場邊見到了那位據說是Annika Yue的愛慕者的迪拜王子,也看到了設計師登臺謝幕時王子熾熱的眼神,看來傳言未必是假的。
俞千雅肯定地點頭,“很幸福。”身邊每天有兩個天使的歡聲笑語,怎么會不幸福呢?雖然,這幸福在旁人眼里可能不夠完整,但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呢?
“成蔭姐,謝謝你!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我現在真的很好。”想到天霖天恩,俞千雅總是笑得很甜蜜。
幸福的笑容是偽裝不出來的,成蔭看在眼里卻是惆悵難舒,傅東辰石像一般冷漠剛硬的臉浮現在眼前,她多想告訴俞千雅,“可是,東辰很不幸福。”
臨別時,俞千雅跟成蔭要了成飛宇學校的地址和電話,又囑咐成蔭把自己的電話給飛宇,“我住洛杉磯,可以常來探望飛宇,他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聯絡。”
成蔭答應替俞千雅保密,不告訴傅家人孩子的事,卻又不無擔心地告訴她,“昨天,我在林肯中心遇到了上海池家的小姐池亦桐,她和李菲---就是你曾見過的那位李小姐---一起到紐約來看秀,我怕她們也聽到了關于你的傳聞,那就……”
李小姐,俞千雅早已不記得是誰了,但池亦桐她自然不會忘記,因為她是范嬈的小姑子。聽了成蔭的話,俞千雅愣了一會兒,無奈地說道:“隨便她們吧,我也管不了別人的嘴。”
不是沒有隱隱的悔意,也許自己不該重回時尚圈,雖然這個圈子不像娛樂圈那么公開透明,但再低調也免不了有鎂光燈和流言八卦,也免不了撞上熟人。也許,當初應該選擇開一家西餅屋,那樣根本就不會再和這些人有重逢的機會了。
晚上十一點,天霖天恩早已沉入夢鄉,舅舅舅媽那邊燈光也熄滅了,俞千雅倚在臥室陽臺上抽一支煙。有汽車聲由遠及近,車燈閃亮,停在大門口,她知道是二表哥俞卓回來了。
俞展珩和方安琪有三個兒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大兒子俞瀟子承父業,在商場上已能獨當一面,結婚后搬出了俞家大宅;二兒子俞卓自己開律師事務所,未婚,還和父母一起住;小兒子俞巍還在哈佛讀書。今晚,俞千雅等著俞卓回來是想向他請教一下美國法律關于非婚生子女撫養權的一些問題。
也許是自己杞人憂天吧,也許傅家即便知道了天霖天恩的存在也不會當回事,但俞千雅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現在,天霖天恩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不愿意冒任何可能失去他們的風險,一定要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