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搭起了彩色的氣球拱門,十來個四五歲的孩子戴著不同卡通造型的頭飾圍著一個小丑正在嬉戲玩鬧。
每年天霖天恩的生日,俞千雅都會為他們舉辦隆重的派對,邀請許多朋友來助興,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的派對多了不少小客人,大多是天霖天恩幼稚園的同學。俞千雅請人布置了庭院,請了馬戲團的小丑表演和魔術表演,親手烤制了孩子們最愛吃的水果蛋糕,準備了各色飲品和餐點,還買來材料在天霖天恩的幫助下一起為每個孩子制作了不同的卡通頭飾。
倪向遠不管多忙,每年這一天是必定會乘私人飛機到洛杉磯來出席外孫外孫女的生日派對的,和他同來的還有倪千浩。十五歲的倪千浩,已經長成一個英俊少年,對兩個可愛的外甥疼愛有加,幾乎是有求必應,耐心與細心一點不像一個正在叛逆期的少年。
草坪邊上的白色藤椅里,俞千雅一邊笑看著被小丑的表演逗得歡呼雀躍的兒女,一邊和父親聊天。
“雅雅,你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下去嗎?”雖然看得見女兒臉上滿溢的幸福,但倪向遠還是不得不為女兒的將來考慮。
“爸爸,我有天霖天恩,怎么會是一個人呢?”
“孩子終究會長大,遲早要離開家有自己的生活,到時候你……”少年夫妻老來伴,人越老,越畏懼孤獨,對感情的需求才越強烈,才會真正明白這一生有一個人能與你執手偕老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
“爸爸,我沒想那么遠,我只想看著天霖天恩快快樂樂地長大,等他們飛出去了,也許我會去周游世界……”俞千雅沖著父親笑,“總之,我會讓自己開心的,你放心好了。”
“唉!可是,你才三十歲,身邊多一個男人幫你照顧孩子不是很好嗎?”以女兒這樣的才貌心地,即使沒有倪家的財富做背景,要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應該不是難事吧。
“雅雅,你知道子涵對你一直……”
“爸爸!我們根本沒有可能了,我已經把子涵當成哥哥了。”
“那你工作室那個David,爸爸看天霖和天恩都很喜歡他……”
俞千雅有些哭笑不得,“爸爸!你今天是要變媒公嗎?你放心啦,你女兒很搶手的,也許哪一天我突然看誰對眼了,閃婚也不一定啦!”
倪向遠知道女兒是在寬慰自己,卻也只能搖頭嘆息。女兒的個性他自然很清楚,受過一次傷,傷口不會輕易結疤,疼在心里嘴上也不愿意承認。
正在此時,管家來報,有一位曾先生前來拜訪。曾先生?俞千雅才皺眉,手機便響了,曾馳的聲音響在耳邊:“千雅,我在你家大門外,你的管家不讓我進。你沒忘記我們說好的條件吧?”
“什么條件?”俞千雅有些緊張地說,“曾先生,我沒答應過你什么條件!”
“呵呵!是嗎?那我是不是馬上打電話給傅家,我想想,是打給豐蕓阿姨呢,還是打給東君大姐?要不直接打給傅東辰好了……”
“好了!我叫管家給你開門。”
倪向遠在一邊聽著女兒有些奇怪的對話,很是疑惑,待看到管家帶進來的客人后,眼前一亮,這個男人真是一表人才,英俊迫人。倪向遠閱人無數,自然一眼便看得出這位曾先生家世、氣質、能力絕非凡品,只是一對桃花眼,相貌實在過于俊俏了。
曾馳把懷中一大束怒放的路易十四遞給俞千雅,俞千雅不情愿地接過來就手遞給管家,管家又指著曾馳身后的一個隨從手里的禮盒請示道:“俞小姐,這是曾先生送來的生日禮物,您看……”
管家陳太太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華裔女人,精明干練。去年九月,天霖天恩進幼稚園后不服水土又思鄉心切的李嫂就回臺灣去了,俞千雅在朋友的推薦下請了陳太太來做管家主持家務。
“陳太太,先放到客廳里去吧。”俞千雅當著父親的面不好發作,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
“倪伯父,您好!我叫曾馳,是千雅的朋友,很榮幸見到您!”曾馳一眼就認出了倪向遠,亞洲知名富豪,財經雜志封面的常客,許多青年創業者崇拜的偶像。
“雅雅,好好招待朋友,爸爸去那邊轉轉。”倪向遠滿意地點點頭,看得出這個男人和女兒絕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簡單,雖然長得有些太漂亮了,但和女兒還是很般配的。
看著父親走遠,俞千雅冷冷地問道:“曾先生,請問你有何貴干?”
曾馳也不等她招呼就自顧自坐在藤椅上,拿起面前白色藤木茶幾上的一杯冷飲,喝了一口,才仰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強忍著怒氣的俞千雅,笑著回答:“我來拜訪鄰居啊!以后,還請多多關照。”
“鄰居?什么鄰居?”
曾馳看她一臉緊張,笑得更燦爛,“我昨天搬進你東邊那棟別墅了,以后我們不就是鄰居了嗎?”
“……”俞千雅一時無語。她當然知道東邊那棟別墅,原本是一位好萊塢動作明星的產業,只是那位曾經紅極一時的明星近年來丑聞纏身,事業直線下滑,據聞已經宣布破產,別墅一年前就掛出了出售的牌子。前幾天從歐洲回來后,管家陳太太跟她提過東邊的別墅最近一直有人進進出出,好像是賣出去了,沒想到買主竟然是曾馳。
柏林偶遇,曾馳要求她以后把自己朋友看待,并把這作為替她保密的條件,俞千雅含糊其辭地答應了,其實她不以為往后兩人的生活會有多少交集。她覺得,像他們這樣的大陸權貴子弟,事業根基全在大陸,而自己則永遠也不會再踏上大陸一寸土地,兩人又能有多少見面來往的機會呢?
沒想到……
曾馳嘴角噙著迷人的笑,看著一臉郁悶的俞千雅,生氣又無奈時她總是輕蹙眉頭,不自覺地輕咬著下唇。今天的她,一件白色無袖連衣裙,長發扎成馬尾,薄施粉黛,說她二十歲也有人相信,誰會以為這是一個三十歲的已經生了一對兒女的女人?
“曾先生,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以為為你姐姐著想,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俞千雅又想起那天電話里謝赫安慰自己的話,“千雅,你別著急,其實我覺得曾家人知道了不要緊。聽說因為曾楚結婚五年了一直沒有懷孕,東辰的媽媽已經很有意見,曾家為曾楚著想,一定會想方設法瞞住傅家的。”
所以,她實在不理解曾馳纏著自己究竟要干什么,難道是害怕自己又回去找傅東辰為孩子討要名分影響到曾楚的婚姻,所以跑到洛城就近監視自己?不過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些可笑,他不會無聊到這種地步吧?
曾馳依然笑容不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來你一點兒也不了解我。我是很愛我姐,但她幸福與否取決于她自己,不取決于我,我也不會為了她犧牲掉我自己想要的幸福。”
曾馳一邊說著一邊突然起身,臉幾乎要貼到俞千雅臉上,低低地耳語似地說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你慢慢就會明白的。”
他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味道,不是香水,是一種類似于冬青植物的清香再混合著淡淡的煙味,有點像是秋天柏枝燃燒過后的微微的糊味,一瞬間竟讓她有些失神。
生日派對結束后,天霖天恩興奮地在客廳地毯上一一拆看堆積如山的禮物。媽咪的,外公的,舅公舅婆的,千浩舅舅的,子涵舅舅的,謝赫叔叔和Eva阿姨的,關城叔叔的,David叔叔的……
“哇!媽咪,你快來看!明月阿姨的禮物好美啊!”天恩大呼小叫著。俞千雅過去一看,天恩手里的盒子里是四個制作精美、栩栩如生又神態各異的絹人,造型服飾一看便是中國古代四大美人。再看天霖手里是三個古代男子,一個個橫眉立目手執刀兵,很是威武雄壯,千浩笑著告訴天霖,這是三國里面的劉關張。
兩個孩子一下來了興致,便纏著千浩給他們講四大美人和劉關張的故事,俞千雅笑著到廚房去給爸爸泡安神茶。
五年了,雖然和明月只是在網路上見面聊天,但兩人的感情越來越像姐妹,孩子們也都對明月阿姨親熱得很,盼著早一天見到她。
蘇明月,經過幾年的治療,終于抗癌成功,三年前裝上了義肢,現在已行動自如,更重要的是,她的臉上又重現了以前那種發自心底無遮無掩的燦爛笑容。三年前,她和趙晶一起開了網店,專營北京特色產品,也賣自己設計制作的手工藝品,生意還算紅火。
“千雅姐,大恩不言謝,可我還是要對你說,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想到明月的話,俞千雅卻是感慨叢生。如果不曾遇到蘇明月,也許自己不會在BJ逗留太久,也許就不會有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當然也就不會有天霖天恩……這對自己來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細想想,人生中的幸與不幸,有時又何嘗是那么絕對呢?
明月說過羅鋒很關照她,經常會上門問她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也會打聽俞千雅的消息。俞千雅特意叮囑過明月,千萬不要讓羅鋒知道天霖天恩的存在。
俞千雅知道羅鋒已經結婚了,娶了那位做教師的孟小姐。他結婚的時候,她托謝赫送過一份禮物,一對Cartier Love手鐲,祝福他們的愛情長長久久。她相信嫁給羅鋒那樣的男人,那位孟小姐是幸運的,也一定會幸福的。
九月初,一年一度的紐約時裝周在林肯中心拉開帷幕。俞千雅思考再三,還是跟幼稚園請假,帶著天霖天恩一起來到了紐約。她實在不放心離開他們,尤其在曾馳跟他們做了鄰居之后。
曾馳幾乎每天都要登門拜訪,每天一束花,永遠是開得絢麗奪目的路易十四,不管俞千雅是冷漠相對還是惡言相向,都不為所動,依然笑意盈盈,漸漸地得寸進尺開始蹭晚飯。
俞千雅忍不住出言嘲諷:“曾先生,你還真是清閑啊!需要我幫你介紹一份工作好讓你擺脫寄生蟲行列嗎?”
曾馳也不惱也不辯解只是笑,“原來我在你眼里是寄生蟲的形象。”
俞千雅當然知道他不是,網絡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每天坐在家中遙控天下的人多得是,她自己也常常是在家里完成設計工作的。不過,她也沒興趣去了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擔憂的是漸漸跟曾馳熟稔起來的天霖天恩。
尤其天霖,很喜歡曾馳,沒幾天就跟著曾馳學會了下中國象棋而且著了迷,兩人每天都要殺幾盤,在天霖眼里這位曾叔叔簡直是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而天恩,俞千雅一次偶然聽到她在電話里跟幼稚園的同學炫耀:“是啊,我覺得曾叔叔比Sean Opry還要帥呢!”
有一天俞千雅外出不過兩個小時,回家后陳太太告訴她曾先生開車帶天霖天恩出去玩了,嚇得俞千雅心跳幾乎停止,來不及責備陳太太趕忙撥通了曾馳的電話,大聲質問他把孩子帶到哪里去了,直到聽見那邊天霖天恩興奮的笑聲才稍稍安心。
焦急的等待后,見到的卻是興高采烈滿載而歸的兩個孩子,“媽咪!曾叔叔帶我們去中國城了,那里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哦!”
不忍沖孩子發火,俞千雅抑制住焦躁的情緒,讓陳太太帶孩子們先上樓去洗澡。轉過身來,還沒開口,曾馳倒先發話了,臉色鐵青,“你是不是以為我把兩個孩子拐跑了?還是你懷疑我會做出什么對他們不利的事情?”
俞千雅一時不知如何對答。其實,她心底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疑慮,曾家會不會因為曾楚一直沒有孩子而對自己的孩子心存顧忌欲除之而后快呢?
曾馳冷冷說道:“俞千雅,我真奇怪世上會有你這么愚蠢的女人!”說完轉身走了。
是啊!他說的一點沒錯,世上怎么會有自己這樣愚蠢的女人?十多年前把爸爸親手送給媽媽的情敵,十年前丟了駱子涵,五年前丟了傅東辰……
她有自知之明,因為知道自己蠢,所以她早就把自己的一顆心用千針萬線緊緊地密密地縫起來,再不讓任何人看見。
那一晚,俞千雅失眠了,滿滿一煙灰缸的煙蒂,也無法撫平她紛亂的心緒,早已被加州陽光蒸發的淚,又悄悄濕了一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