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場雪,蕓兒推開門帶進飄飛的雪沫,抖了抖身上的雪屑,眼中是宛若孩童般激動的笑意。
娉婷將手中的書卷放在桌上,目光望向窗外,難怪覺得昨天夜里感覺到了莫明的寒意,果然今天一早便變了天。
“都說這瑞雪兆豐年,這場雪來的可甚好?!币箛鵂I城鬧蟲害數月,這一場雪的到來不知道百姓們該有多歡喜。
娉婷面對蕓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以示贊同。
“姑姑,這主子們說天色突變,雪天路滑的,不便再來這司琴坊與姑姑學習琴藝。”一個小太監探頭探腦的將門打開了一道縫,雪花霎時便隨著門外的風倏忽飄了進來,不一會在屋內溫熱的空氣中融為了細小的水珠蒸發無痕。
“我知道了!”娉婷憋住眼中的笑意,她倒正好得了閑。
小太監走后,娉婷望向蕓兒:“我們也出去湊湊熱鬧?!?/p>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姐的話是說去賞雪,不免心下一陣激動:“好的,小姐,奴婢這就去給您拿狐裘披風。”
不是太后賞的那件,是祖母差人帶給她的,極淡雅的色調不招搖不媚俗,披在身上,心中卻是暖意無窮,這就是來自于親人的溫情關懷,思及至此眼睛里都是笑意。
“真好看,小姐美得跟天仙似的,老夫人的眼光可真好!”蕓兒一副迷醉的模樣,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有意逗她開心。
“你這丫頭,越來越貧嘴了?!辨虫绵凉值目戳怂谎?,眼中笑意不減。
“奴婢是說實話?!闭{皮的吐了吐舌頭,模樣煞是靈巧可愛。
出了房門,外面一片雪塵飛舞,銀裝素裹的皚皚世界,唯獨少了飄逸的云彩,便如那天界仙境一般,淡化掉黑暗,只余最素凈整潔讓人心情爽朗的白色。就像天界仙人碾碎的玉粉,飄飄楊落滿身,卻并不覺得惱人,反倒是一種空靈的幽靜安心。
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中前行,身后一連串的腳印,有的宮瓦枝頭上還結滿了冰菱,一長串一長串,晶晶瑩透亮瑩潤,咬在口中直潤肺腑清涼,純凈中還帶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甘甜。
記得以前在王府,每到下雪天氣,她便和夜菁晴一起摘了許多冰菱,明明是冷的寒風刺骨的時節,一雙小手也被冰雪捂得瓦紅,臉上卻竟是澄澈滿足的笑容,口中的冰菱口感也更加清甜清脆。每次夜君逸總會一臉無奈的看著兩人,然后命太醫備上上好的凍傷藥,給這兩個調皮的丫頭抹上,他的動作永遠都是那么溫柔,似乎現在還能感覺到那來自于他掌心的溫度……
“小姐,你怎么哭了?”蕓兒詫異的看著她。
“沒事,只是叫風雪迷了眼睛?!彼S即用笑意掩藏淚光點點。
到了御花園后的湖邊,此刻的湖面也結了一層的薄冰,間或有紅色的身影從冰層下一閃游曳而過。
一陣風吹過,頭頂樹梢上的積雪便大捧大捧落下,將樹下兩人的黑發硬生生鍍了一層銀白。
“小姐。”蕓兒看著娉婷黑白發相間的樣子,眼里憋不住笑意。
“還敢笑我,你不也是一樣。”娉婷故作生氣的看著蕓兒,抓起地上一捧雪便往蕓兒身上砸去。
雪球在身上綻放開一朵瑩白的“蓮花”,蕓兒不服氣的開始反擊,一瞬間笑聲四竄,倒給這死寂的皇宮注入了一絲難得的活力。
“皇上!”不遠處的大樹旁,王公公擔憂的看著夜君坤,從見到那個司琴女官開始,皇上的眼睛便再也沒有從他身上挪開過。他一大把年紀倒也看透不少世事,莫不是皇上真動了心,若是如此這便是天大的好事,皇上孤獨了那么久,從小,他便是看著他一步步孤獨隱忍走過來的,終于有人能夠讓皇上不再那么孤單了……
王公公頗有感觸的濕潤了雙眼:“皇上,要過去嗎?”他的目光看向玩得快活的兩個聲影,在宮中這些許年,他也是難得能感受到這樣的活力與暢快,就像給這冰冷陰翳的皇宮注入了一絲陽光。
“暫且不用?!币咕さ恼Z調淡漠,只是眼中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若一粒石子拋入亙古無波的水面,激起圈圈此地盛開的漣漪。
有腳步聲在向玩得歡快的兩人靠近,紅色的狐裘帽中,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一雙大眼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光,語氣童聲稚嫩:“婷姐姐,你們在玩什么玩得那么開心,鸞兒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答應姐姐,不舒服的時候一定要說,不然姐姐會擔心,以后就不陪公主玩了。”看到長樂公主娉婷心里是歡喜的,但一想到她的心臟便還是忍不住有所顧慮的細細囑咐。
“嗯,鸞兒保證!”小頭重重點下,舉著肉嘟嘟的小手以示保證。
于是,三人雪仗變成了兩人雪仗,玩的不亦樂乎。所以當那明黃的靴子靠近眾人時,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
娉婷被一雪球砸中,向后退了幾步,卻冷不防踩到一硬物,向后倒去,在蕓兒與長樂公主驚詫的眼神中,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卻又帶著某種冰涼的懷抱中。
“皇上!”她嚇得急忙掙脫,懷中溫熱的清香氣息頓時散去,夜君坤若有所失,眸光清遠悠淡點了點頭,語調波瀾不驚:“免禮!”
夜君坤的突然出現讓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尷尬,三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倒是長樂公主及時反映,溫熱的小手抓住夜君坤寬厚的大手,揚起腦袋語氣好不期待:“父皇,要不你也加入我們吧?”
脆生生的童音天真無邪,卻讓娉婷有了種想哭的沖動,在心里她對夜君坤有著莫明的抵觸。
夜君坤不答話,越過長樂公主卻是看向娉婷,似乎是在征得她的同意,隨即娉婷搖了搖頭,不可能,他是皇上,沒必要征求一個女官的同意,但她還是默許般點了點頭。
果然皇上的加入,玩起來明顯都有所收斂,怕一不小心傷了尊貴的龍體,娉婷與蕓兒就顯得格外小心翼翼,拋出去的雪球像軟綿綿的棉花一般毫無張力。
“嘭!”一個雪球正中夜君坤的臉部,隨后慢慢滑下,夜君坤的眸子有一瞬危險的瞇起來,娉婷立刻感覺不妙,一臉擔憂加無語的看著還在為自己成果蹦的很歡的長樂公主。
“那個……皇上,公主不是故意的?!遍L樂公主啊,你怎么靶子就那么準呢。
“我就是故意要砸的,這樣多好玩啊,對不對,父皇?”某小娃娃還在歡快的叫喊,娉婷與蕓兒卻是后心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安的打量著夜君坤的表情。
“是啊,朕的鸞兒真是越來越調皮了。”直到夜君坤溫柔的將長樂公主抱起,娉婷便感覺自己受到了更大的驚嚇,他居然笑了——萬年不變的冰塊娃娃臉,竟然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舒服。
娉婷感覺一道五彩光暈籠罩在無言和諧的父女兩周圍,畫面溫馨美滿,娉婷的嘴角也不自覺上翹,就在此時,夜君坤將目光向她投射而來,眼中也是暖暖的柔波,娉婷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再看——果然是眼花。
“父皇,我們去堆雪人吧?!遍L樂公主從夜君坤的懷中落地便急不可耐的拉著他與娉婷去堆雪人。
“我們一個人堆一個,比賽看誰堆的雪人最好看,要在這個范圍內哦。”小小的人兒指手畫腳,率先開始了雪人奮斗戰。
隨后,夜君坤與娉婷同時望了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一眼,開始忙活著自己手中的雪人。
雪還在下,只是似乎不再那么清冷,反倒多了一絲晴明暖意。
娉婷的雪人首先完成,隨即夜君坤也堆完,倒是長樂公主,明明最先開始的卻愣是沒有弄完,一臉困惑的看著雪人,時而抓抓頭不知所措。
“我的雪人怎么總是對不好呢?”長樂公主歪著頭一臉困惑的看著那個腦袋看起來始終有些奇怪的雪人。
“鸞兒,要這樣……”夜君坤對著她慈愛一笑,然后手指靈活的在雪人身上忙活,不多時雪人便栩栩如生。
“哇!父皇真厲害——”澄澈的大眼中是滿滿的崇拜。
“你流血了。”娉婷注意到了夜君坤掌心的殷紅,應該是被雪中的砂石給劃破的。
“不礙事?!彼首鞯o謂的將手背到身后,卻被一溫暖柔軟的手抓住。
娉婷拿出隨身的絲帕,替他的手掌打了一個好看的結,畢竟他是為了長樂公主才受的傷,他盡到了一個好父親的責任,如此娉婷無法對他的傷口漠視。
夜君坤看著娉婷低頭為他包扎傷口的神態,那么溫柔恬淡,還有似有若無鉆入他鼻端的女子清香,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竟有一股子燥熱,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前傾,嘴唇慢慢靠近女子如玉的容顏,卻在即將碰觸時,娉婷起身,眼中滿是笑意:“好了,大功告成!”夜君坤突然感覺心中空蕩蕩的,隨后又被冷意填滿,他剛才到底是怎么了,竟會為一個女子失神心動,這不是他!
長樂公主站在一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兩人,突然露出了一個頓悟的笑容。
“父皇,這三個雪人,一個是父皇,一個是鸞兒,還有一個……是娉婷姐姐!”她是除了母妃之外對自己最好的女子,若是可以她希望她能當她的娘親。
“???”娉婷顯然被她超前的早熟思維嚇到,表情很是不自然,只能扯著嘴角苦笑。
“來人——”夜君坤什么反應都沒有,竟像沒有聽懂小人兒的話中之意,吩咐著不遠處待命的王公公。
“奴才在?!?/p>
“替我將這三個雪人放入皇宮冰窖之中,好好保存,若有閃失,立斬!”說出的話還是那么冰冷殘酷。
“是,奴才遵命!”王公公只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這雪人可比人命還要值錢的多。
一株梅樹后,一襲盛艷宮裝的女子面露恨意的看著眼前共享天倫般的三人:“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和小小的司琴女官。”在皇上身邊那么多年,她為他做了那么多事,犧牲了那么多,卻從未有一次見他這樣對自己笑過,手中的繡帕猛然被修長尖利的手指絞著,像要被撕裂一般宣泄著女子心中的怒氣。
“皇后,要不要奴婢找時間教訓她一下!”貼身宮女綠兒在一旁憤憤的看著遠處的娉婷,目露兇光。
“不必,現在還沒到時候。”軒轅雪的臉上一派隱忍淡然,她可不是后宮中那些只懂爭風吃醋的傻女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能因一時嫉妒壞了皇上的大事,到時他只會更加厭惡自己。
風雪還在刮著,稍小的勢頭又開始慢慢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