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丞相之女安錦璃容貌端莊、品行溫雅,朕特賜封為妍妃,于一月后進宮入住百花宮,欽此——”長長的尾音拖著,響徹晴空,卻像一道巨雷劈在面前所跪之人的心坎上,只是每個人形色不同。
安丞相于疑惑震驚中接旨謝恩,他記得清清楚楚二女兒早在六年前就被自己給拋棄了生死不明,怎么又無端端的冒出來了……這……皇上見到的那名女子究竟是何人,怎么會用了自家女兒的名諱,一道精光倏忽閃過……一張妍麗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是她?
秦素雅在手下絞著手帕,咬牙切齒,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樣,怎么能讓這賤蹄子再次回到相府,那日她渾身散發的駭人氣場現在想來仍是后怕,后心發冷。
秦祿則面無表情,只留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飛速旋轉:安錦璃此次回來,定是報仇,無事……比道行修為不過是個小女娃,他苦心經營的數年心血怎么可能被這么輕易毀滅,安錦璃是嗎——我要你有進無出!
各懷鬼胎的兩人與糾結在內疚之中的安丞相,一道陰謀暗藏的黑色長線在緩慢的流淌延伸于相府之中。
……
“龍潭虎穴,我也要陪著你一起!”赫連穹星目灼灼,鐵定了心,毫不相讓。
娉婷捂著頭,一臉無奈,她是去報仇,他一漠國世子跟著去干嘛,還嫌自己不夠招眼嗎?
“你看,你是身份尊貴的漠國世子,而我,待嫁的夜國皇妃,你跟我回相府這傳出去不太好……”娉婷善意的勸阻,希望這個祖宗能收回“成命”。
“我不管,你不帶我去,我便自己去,趕我我也不走!”娉婷怕是不知道一旦赫連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八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赫連世子,雖然長得不如棲國二皇子俊美,也不比榮王爺溫柔,偶爾還有點孩子氣,但的確是個真性情的人,至少他全心全意替小姐考慮,小姐若能跟赫連世子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吧。”蕓兒在心里早就自動將娉婷劃給了赫連穹,見二人一直在就回相府問題爭執不下,滿心滿眼里全是溫馨的笑意。
“我就當你的貼身侍衛,負責保護你的人生安全!”赫連穹拍了拍自己寬闊的胸膛。
“啊?”娉婷當場石化,他尊貴無比的天之驕子,居然當她的……侍衛!驚世駭俗,娉婷很是不能消化赫連世子的一番言辭。
最后,拗不過赫連穹的堅持,娉婷無奈點頭答應。
午膳過后,相府的軟轎便落在了廖尚書府的門口。
“八抬大轎,很好!”娉婷眼中是冰涼的笑意,看著那張揚氣派的軟轎,當年她坐牛車被拋出府,如今她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廖娉婷是乘著相府的八抬大轎被請回的相府。
應娉婷的要求,赫連穹與蕓兒也一起坐在了那頂軟轎之中。
穿過熙攘的街道,眾人紛紛側目,眼中或羨慕或好奇,究竟是哪位官家的轎子竟如此氣派招搖,就連宮轎也不過如此吧!
六年前癡傻的相府二小姐,重病纏身高燒不退,道士做法,發現有鬼魅惑人心智,無奈將二小姐送入清風觀中,六年后大病痊愈歸來。
一時之間滿城沸沸揚揚,相府二小姐回府的事情無疑成了夜國鳳城的頭條新聞,更有甚者扯出了當日秋月宴時那首驚華絕艷的《百鳥朝鳳》。
一回相府,還是舊時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以前這里是最溫暖的棲息,現在是她滿心想要搗毀的地獄。
“參見妍妃娘娘,娘娘千歲!”
跪倒在地上的都有誰?陷害娘親的秦氏,為虎作倀的秦管家,還有自己懦弱無能的丞相爹爹!森然迸發的冷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冰冷的地面跪著良久,娉婷也絲毫沒有讓他們起身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無需見外!”雍容大度的聲音,猶如從天之彼端傳來,悅耳朦朧。
娉婷緩步走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對每個人,動作都是那么優雅從容,竟讓秦氏有一瞬間的錯覺——她不過是個念家太久的女兒回到了眷戀已久的家。
安丞相一片淚眼朦朧,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想要握住娉婷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的輕巧避開,垂下的手帶著某種心酸與無奈。
“替我收拾一下房間,我要住曾今三夫人住過的那間!”刻意的提醒,如此高調的宣誓,她回來了,而她的目地簡單明確,帶著肅殺之意。
丫鬟得話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她是新來的一時愣住,她壓根不知道什么三夫人的事情,求助的眼神遞給了秦氏。
秦氏正準備說話,卻被娉婷截住:“哦,我差點忘了,六年了,有些東西早就人事已非了,瞧我這記性!”人事已非,多么犀利直白的四個字——她已經不再是當年任人欺辱的軟柿子,而他們在她的眼中也不再是親人,只是仇人!
秦氏不安的與秦祿對望,卻見秦祿的眼神也很是復雜閃爍。
房間收拾好后,娉婷便出了房間透透氣,卻看見背對著她來回踱步的安丞相,應該是在等她,眼睛微瞇,她緩步上前。
“安丞相!”不大不小的聲音,讓安丞相的身體一僵,有些尷尬的對上娉婷的笑容。
“璃兒,這些年——好嗎?”霜染白發,幾年的光陰已經當年英姿勃發的當朝丞相消磨成了一個鬢發蒼蒼的老人,絲毫不富當年的叱咤瀟灑。
“娉婷很好,勞丞相掛心。”淡漠客氣的應答,安丞相的心臟一陣抽緊,她不說自己是璃兒,刻意拉開與自己的距離,她叫他安丞相而不是爹,撇開了與自己的血緣親情。
安丞相突然很想笑,也很想流淚,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他今日總算理解,當年是他太過心狠聽信秦管家的話,將她最疼愛的女兒舍棄,如今又有何臉面再讓她叫自己那個字。
“你恨我嗎?”聲音染上一絲顫抖,安丞相的目光隱含期盼與不安。
“不恨——”娉婷巧笑嫣然,安丞相的眼睛有一絲光亮跳躍。
“無所謂的人又干嘛去恨。”輕描淡寫、沒有一絲溫度,就那么赤裸裸的擊碎了所謂的血濃于水的親緣關系,娉婷眉眼如畫,散發著最柔和的光澤。
“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娘……是我太懦弱無能。”灰暗最終將光亮掩埋,一個孤獨的老人在懺悔著曾經有過的罪責。
“不是你太懦弱,只是我們的分量太輕,比不過你所謂的富貴榮華!”若不是為了丞相的位置,若不是不忍放棄這浮云遮望眼的名利,他又怎么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人害死,尤其是在得知真相后還平靜的去掩蓋,一直順風順水做了六年的安逸丞相,她很瞧不起他,這就是她從小敬若天神的父親,偉岸的形象原來只是自己虛構的幻想,現實脆若,不堪一擊。
“我只希望能好好補償你,盡管一切太晚……”老人長嘆一口氣,背對的背影消瘦凄涼,有一種夕陽黃昏的垂暮孤獨,夕陽將他遠去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丞相府的院墻外傳來孩子的歡笑聲,緊接著是爆竹的響聲。
“小心點!”父親慈愛的聲音。
“爹爹,小虎不怕,你看多好玩……”稚嫩的童音清澈純真。
娉婷再也不堪仰著頭對著天空倒灌眼淚,她蹲下來將頭埋在臂肘間,身子一抽一抽,只是始終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有溫暖的手掌自頭頂傳遞著無言的關心,一下一下撫平眼前女子心中的疤痕。娉婷沒有抬頭,她依舊保持著先有的姿態,就讓她哭一會,一會,就好……
是夜,琴聲悠然響徹在寂靜的夜空中,卻不顯突兀吵鬧,只覺清潤心耳。緊接著,簫聲相合,與琴聲纏綿,最后融為一體。
“琴技不錯,大有長進!”公孫玨一收玉簫,自屋頂凌空躍下。
“我發現你很喜歡爬人家屋頂。”梁上君子,娉婷翻了個白眼,在心里鄙視。
“是主人不懂待客之道,我便不請自入。”公孫玨眉眼含笑,沒有絲毫不悅,像瀲滟的柔波蕩漾,娉婷一陣心神恍惚。
倒將責任推給了她,娉婷一臉鄙夷,暗恨自己剛才居然還被這廝的笑容給迷住,不覺暗恨。
“今天,謝謝你——”每次最狼狽的時候,最窘迫的時候,都是他。
“舉手之勞!”公孫玨自然知道她指的何事,剛剛她擦過眼淚的手帕此刻還攥在他的衣袖之中。
娉婷不再說話,只是目光迷茫空洞的看著當空的一輪明月。
“你真的要將他帶在身邊,不怕招來禍事?”公孫玨挑眉,看了看正在房內睡的一派安然,間或砸吧砸吧嘴的赫連穹,一臉好笑。
“既來之,則安之。說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公孫玨無事不登三寶殿,輕功的要領該教的他都已經教完,再次前來,一定是有什么要緊之事。
“小心夜君坤,你此刻是在與虎謀皮。”公孫玨就勢在娉婷身邊的空地上一躺,仰頭看著瀚海蒼穹,明明是驚醒的話語,卻總是凌厲之中又透著讓人舒心的感覺。
“我知道。”娉婷點點頭,她早就知道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是與君王合作,她只想借助他的力量解決那些舊年夙愿,對于入宮為妃,她委實沒有什么興趣。
“另外,小心長樂……”公孫接點到即止,她很聰明,話不需要說透,她便能夠理解。
娉婷閃過一絲疑惑,不知為何牽扯到長樂,但公孫玨從未害過她,她就勢點了點頭。
“時間不早了,早點歇息!”公孫玨拂了拂錦袍,若月之華光凈瀉一人之身,袍角在風中獵獵作響,舒雅淡漠的笑容風流瀟灑。
“對了——”他與華光萬頃中回頭一片璀璨炫目,若萬千煙火齊綻夜空。
“不要入宮為妃,因為——”公孫玨刻意的停頓了一下,魅惑一笑。
“我會吃醋!”
語不驚人死不休,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效果,娉婷一人在寒風中成了雪人雕塑,石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