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光亮天地漸行至灰暗斑駁處,安錦屏隨著太監的步子也不由慢了下來,偌大的太后寢宮金碧輝煌的奢華之氣被厚重的簾幕遮擋,就連太后本人也被屏風遮擋,只依稀間可辨那朦朧姣好的身姿。
“給太后請安!”繞過屏風,安錦屏躬身行禮。
“免禮!”秦溫蓮語氣淡漠,清涼的語調震得安錦屏心尖一顫。
抬起的俏麗容顏已不復往昔的華姿艷艷,面龐看來清瘦了不少,臉色唇瓣失盡血色般單薄,一雙杏目下已經能夠看見淡淡的淤青,顯然是長久休眠不足所致。
“這榮王妃數日不見倒見消瘦,可是榮王委屈了你?”優雅高貴的語氣出自軒轅雪的嘴中,只是這看似關切的語氣中隱約可見那一絲嘲弄的寒意。
安錦屏這時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軒轅雪,眸中閃過一絲訝然,咬了咬唇,心便又沉了幾分。
“這幾日突發的事變對你的打擊著實大了點,真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秦溫蓮話語不覺變得柔和,眉梢是憐惜與嘆惋。
安錦屏低著頭,眼中淚水滾燙,“啪嗒!”落于手背之上,竟像砸出了一個偌大的坑,火灼般噬骨。
娘親瘋傻,爹爹被安錦璃所殺,她一下從眾相追捧的寵兒變為了再也沒有任何依靠的孤兒,而夜君逸……她痛苦的閉了閉眼,原來自己費盡心機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以為自己上到了天堂,卻恍然間才發覺自己一直都在地獄徘徊……如今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在這世上,又有誰可以給她依靠……
秦溫蓮一直淡淡的看著安錦屏,眸眼中的光亮一閃而過,莞爾一笑,她自貴妃榻上起身,輕輕握住安錦屏的手,一股熱流涌入,雖不達心田卻也足以叫人感到些許安慰,安錦屏于眼淚縱橫間抬頭,對上秦溫蓮安慰親切的雙眸,再也克制不住的擁住秦溫蓮,像溺水之人抓住浮萍般,盡訴她這數日來的心酸苦痛:“姑姑……”
“乖,屏兒,你還有姑姑……”秦溫蓮狀似不忍的撫摸上安錦屏的背脊,一下一下溫柔安慰。
軒轅雪眼中劃過一絲冷寒,好一副感人至深的溫情畫面,隨即款款起身,眉眼流轉間笑容溫雅嫵媚。
“以后這皇宮便是你的家,而本宮便是你的姐姐,看以后還有誰敢欺負了你去。”說完,軒轅雪褪下了手腕上透體瑩潤的玉鐲,光澤通透,溫潤精巧,一見便是玉中極品。沒有絲毫猶豫,她將這玉鐲戴在了安錦屏的手腕上,嘴角的笑容更加風情萬種、和軟如春風。
出了雍和宮,見著外面的景致,安錦屏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面上楚楚可憐的憐憫神態頓時收斂,反之被一抹凌厲之色取代,若有所思的看著手腕上軒轅雪所贈的玉鐲還有手中秦溫蓮所贈給她的金牌。隨即,面部染上一抹霜寒,嘴角的笑容牽強苦澀,整個人就像籠罩在巨大的悲哀中哀婉難訴,語調虛弱哽咽:“夜君逸,你待我如斯,我卻還是……”
一陣烈風拂面,剩下的話語被風聲掩蓋、消沉……
凄涼的背影一步一步踩著漢白玉階,最后在宮門處變成一個黑色的墨點。
身后,梅花吹散,零落一地。
……
丞相府的祠堂中,白綾、黃菊,滿目的黃白之色,靈臺之上新立的排位,上面的油漆竟像還未瀝干一樣,又像是透露著排位主人內心的不甘。
秦祿看著黑漆木棺中躺著的安承遠,一聲冷笑:“我也算對得起你了,你便好好上黃泉吧。”
如今秦素雅癡傻,安丞相死亡,此時,他秦祿便是這相府的新主人!
眼中一抹狠戾閃過,他本來沒打算那么早下手的,精心籌謀多年……要怪就怪他安承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靈臺上的香煙裊裊升騰,秦祿惡狠狠瞪著靈牌上的人名,嘴角的冷意透著陰毒。
“素素,素素……我是大哥啊!”秦祿死命的搖晃著披頭散發,眼神迷離的秦素雅,眼中有著憐惜和心痛。
捂著耳朵,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的秦素雅,一雙眼眸中是驚恐與陌生,她不知道為什么眼前這個男人要抓著她表情那么扭曲駭人。
秦祿只覺得眼被秦素雅的表情割的生疼,隨后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語調溫柔,似乎陷入了往昔的回憶中:“我不是秦府的親生嫡子,不過是爹從外面抱養回來的孩子,那時我什么都不懂,我受盡丫鬟下人的嘲諷,是你,素素,是你第一次對我微笑,不計較我的出生,第一次給了我一塊桂花酥,那甜糯芬芳的滋味我到現在還記得……”
懷中的人停止了掙扎,只是一臉的茫然迷惑,隨即有些頭疼的用手去敲頭,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嘟囔聲。
秦祿則目光深遠,完全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再然后,我們相愛,我跪在父親書房門前三天三夜求他將你許配給我,可是……”眸中一抹狠戾閃過,“他竟然為了鞏固秦氏家族的地位將你嫁入了丞相府,我恨,我真的恨,哪怕他養育了我,卻還是奪走了我最愛的人,所以我把他給殺了,我把他殺了……呵呵呵呵呵……那是我第一次殺人,只是一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真刺激……哈哈……阻礙的人終于死了,死了。”
看著秦祿有些癲狂猙獰的笑容,秦素雅有些恐懼的一個勁的瑟縮發抖。
“然后我便隨著你來到了相府,做了安承遠的總管,得了他的信任,于是我們精心籌劃多年,處理了一個又一個擋路的障礙,眼見著他安承遠就要完了,你又怎么可以在此刻忘記所有……嗯?”秦祿突然溫柔的伸出手去撫摸秦素雅的臉頰,秦素雅只覺得內心發毛,被他撫摸的感覺很別扭,只覺得這手掌之下帶著的是鋒利如刀的利刃。
突然他將手撤了,拳頭攥緊,整張臉霎時變得猙獰扭曲異常:“很快,只要安承遠死了,這相府便是我們的了,是我們的,啊?哈哈哈哈……”
此刻天空一陣轟鳴巨響,一道驚雷閃電映襯著秦祿的臉撕裂般的詭異可怖。
“秦祿!”怒氣騰然的安承遠此刻就站在秦素雅的房門外,一張臉陰沉,渾身氣得發抖,剛才秦祿所說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了去,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他這么多年居然養了這么一只白眼狼!
殺氣自秦祿眼底滑過,他危險的瞇了瞇眼眸,嘴角的笑容寒氣森然,他一步步走近安承遠,又是一道驚雷閃電劈落:“安丞相——”
“你,秦祿,你是想造反嗎,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卻要恩將仇報!”安承遠手指著秦祿,整個人因憤怒險些站立不穩,幸好他扶住了門框才不至于栽倒。
“你對我好?笑話!你只不過把我當成了你的一條狗,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哈巴狗!既然你都聽到了,我也不怕全告訴你……二夫人的孩子不是死嬰,而是我命人給掐死的,你難得的第一個兒子……三夫人,你最愛的女人,也是我放火燒死的……二小姐瘋傻的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秦祿陰笑著,看到安承遠越來越沉痛憤恨的表情,他的心便無比的暢快。
“秦祿,你這個小人!我、我,我要報官,我要讓你下地獄!”說完,安承遠急急的轉身。
“想走,聽到了一切還想走,既然想去地獄,那么我便成全你!”一道寒光森然。
驚雷閃電再次劈下,安丞相嘴角掛著鮮血,一雙眼珠死魚般的睜大,里面是怨恨與不甘。
“唰!”刀從安承遠腹中抽出,紅色的血駭然刺目,再度刺入,“你……”一個短暫的音節隨著驟然而至的轟隆雷聲所掩蓋,安承遠滑倒在地,一雙眼睛死不瞑目控訴般望著天空。
青煙還在裊裊升騰,秦祿看一眼棺木中的人,嫌惡般一推棺蓋一片黑色掩蓋,便再也看不到棺木中的人。
邁著輕快的步子,秦祿向院子中走去,他召來了丞相府所有的下人。
“這夫人癡傻,相爺剛死不久,大小姐嫁娶了榮王府,二小姐又去了天牢,而這相府,不可一日無主啊……”秦祿似是嘆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沉思表情。
立刻有人很識趣的說了句:“那便由秦總管代理丞相府的大小事宜,沒有人比秦總管更懂更了解了。”
“是啊,秦總管代管相府吧。”
“您是相府的老人,除了你,再也沒有適合的人選了。”
“是啊、是啊。”
贊同聲此起彼伏。
秦祿面露難色,像是要推辭的樣子。
“秦總管,我們大家都信得過你!”
“就是,秦總管,別猶豫了。”
一抹陰謀得逞的奸笑與隱匿中綻放,面上卻還是淡漠為難的點了點頭:“既然是大家的意見,那秦某便……”
“這不過幾日的時間,我竟不知這安府竟改姓了秦!”一道嬌喝,聲音說不盡的好聽,玉珠落盤般瑩潤,只是透著讓人只能仰視的威儀與迫人氣勢。
隨即,一抹絢麗的光澤若烏云蔽日中難得的清明,若芍藥灼灼盛放的女子便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小姐!”蕓兒大呼,她正在猶豫不知如何是好,此刻見到娉婷回來,自然如同見到了救星般,面上也是牽掛后久得重逢的喜悅。
秦祿的眉頭皺了起來,凌厲的目光似要將眼前的女子千刀萬剮,只是在觸及娉婷身邊同樣風姿綽約的明紫身影時,才略有所懼的憤憤收回了目光。
“秦總管,別來無恙!”娉婷抿唇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著炫目溫柔,卻是寒意直達心底。
“二小姐!”眼中陰沉閃過,秦祿不情不愿道。
“秦總管倒是記性還好?”知道我還是相府的二小姐,這么早的便打算安府易主,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吧。娉婷心里冷笑。
“自然,二小姐永遠是相府的主人。”秦祿眼神閃爍,不知道又在玩什么陰謀,腳步不自覺的向相府門口移去。
“秦總管,這是要去哪里呢?”紫光一閃擋在門口,公孫玨神態慵懶隨意的看著秦祿,只是這笑意深深下是直達心底的冰封寒潭。
隨即,一柄泛著寒光,上面還有凝固血跡的匕首便“錚”然一聲被拋在了地上:“這個,是秦總管的東西吧?”
秦祿一看那匕首,頓覺眼前一黑,一片天旋地轉,差點站不住,嘴角的笑容有些虛弱:“不知二皇子何意?”
“這是在安丞相案發現場找到的兇器,上面卻刻著秦總管的名字,不知是何意呢?”公孫玨挑眉看著嘴唇發白,心里越來越虛的秦祿,笑容越發張狂,惹了不該惹的人,便要為此付出代價!
在場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是秦總管殺了相爺!”
“還嫁禍給小姐,呸,著實可惡。”
“難怪剛剛著急選出相府的新主人呢。”
“真是心腸狠毒。”
“相爺一直待他不薄!”
秦祿惡狠狠的瞪著那些羞辱他的人,閉了閉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此刻……他手出狠招像擋在門口的公孫玨襲去,公孫玨身體不移分毫,只微一抬手,凌厲一推,秦祿便如斷線的風箏落在了院內的空地處,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眼神怨毒不甘。
“秦總管,殺人便要償命!”娉婷眼神冰冷的看著他,這個害了她母親又殺了她爹的惡人,只覺得將他大卸八塊也不解恨。
秦祿就在此刻狂笑起來,難道他這十幾年的努力便要在今日付諸東流了嗎,不,不,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水,水,我要喝水……”純真的聲音響起,一臉迷糊神情的秦氏自房中走出,她只覺得口好渴,為什么過了那么久都沒有人給她送水,她好渴,好渴。
秦祿眼光一閃,飛快爬起來扯住茫然無措中的秦氏,手掌狠毒的捏住她纖細的脖頸,惡言威脅著向他逐漸逼近的娉婷和公孫玨:“放我走,不然我殺了她!”
秦氏抓住秦祿的手,一個勁的掙扎咳嗽,她覺得好窒息,快要不能呼吸,雙手不住的上下撲騰。
好你個秦祿,對待自己喜歡的人都能那么殘酷,或者應該說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你最愛的一直都是自己。娉婷突然有些可憐秦氏,愛了那么久的男人居然在危難時刻拿她當脫身的籌碼。
“她本就是我的殺母仇人,秦總管若幫我解決,說不定我還會感激你!”娉婷說出的話語沒有溫度,臉上的表情淡漠冰冷,袖下她感覺有一雙溫潤的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秦祿顯然沒料到娉婷竟然冷血至此,獰笑一聲:“既然如此,素素,你便同我一同下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手上的力度又緊了一分,而就在此刻。
“娘!”一聲凄厲的慘叫聲穿云裂日般重重撕扯著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