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凌晨。江南區安康醫院搶救室。
“患者吳承鋼,男,17歲,學生,顱腦鈍性沖擊傷,失血過多,出現間歇性休克……”
“氧氣、呼吸機、心電監護儀,吸引器!”
無影燈下,主刀醫師謹慎地操作著手術,目不轉睛,額頭上滲出大量細密的汗珠,一旁的助理護士不斷地上前幫忙擦拭著,幾位醫術高超的白衣天使在與死神做著搶奪生命的搏斗,整個場面異常嚴肅。饒是世上膽量最大的人前來觀看,也會被這場面嚇得兩股顫顫、失魂落魄。
搶救室外的長椅上,吳承鋼的父親吳建國眼中布滿了血絲,漫長的等待幾乎將這位錚錚鐵漢擊垮。田子浩和小四眼也赫然在列。田子浩是以學生代表的身份前來探望的,而小四眼此行的身份更是讓人匪夷所思,他自稱是“肇事方”代表,簡直讓眾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對于這么一位神經兮兮的活寶,大家也沒有太過深入地去思考他的話語,單憑他與吳承鋼的交情也應該讓他來。如此壓抑的場面加之漫漫長夜,兩個孩子實在承受不住了,他們互相倚靠著就在長椅上睡著了。吳承鋼的班主任王老師,一位剛剛進入不惑之年的男人,此時,正來來回回地游走,并且不時地抬頭望向手術室門上的指示燈。王老師剛剛送走學校的主管領導,出于教師的責任心,不顧自己身體不適,毅然留下來等待最后的消息。畢竟,數小時之前還是一個鮮活的小生命,轉眼的工夫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并且生死未卜,換做鐵石心腸的人也是難以接受的。而吳承鋼的母親遠在鄉下,此時她還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半只腳踏上了奈何橋,否則母子連心的傷痛怕是會毫不留情地將她擊倒,這也算是老實巴交的吳建國多留了個心眼。
時間的指針指向凌晨四點鐘。王老師走到了吳建國的身前:“老吳呀,你可千萬別著急呀!承鋼這孩子福大命大,體格又好,不會有事的!你是這一家子的頂梁柱,你要是倒了,天可就塌了呀!”
“王老師,我是個粗人,不會說什么客氣話,不管怎么樣,我和孩子他媽真得感謝您呀!這孩子,怎么就……哎!”吳建國抹了抹眼睛,一夜間,他似乎更加的蒼老了。
“老吳呀,你這說的是那里的話呀!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難呀,你也別憋著不說,我個人、學校都不會放著不管的,你放心吧,只要孩子好起來,比什么都強。放心!”王老師重重地握住了吳建國的粗糙的大手,使勁地晃了晃。
吳建國感受到了來自王老師的拳拳誠意,再無言語,只是茫然地等待著。此時他的心情,早已是五味雜陳。這種心情是已為人父的王老師最能體會的。人到了50歲的年紀,過的是什么,不就是孩子嘛。只要孩子好,什么名呀、利呀,命都可以不要。這就是這個全身散發著鄉土氣息的老農民的實在想法。可想法歸想法,人還是要面對現實的。
“嗯!出來了!”王老師見搶救室門上的指示燈滅了,馬上到了門口。吳建國也跟了上來。田子浩和小四眼一臉倦容也站到了旁邊,這一覺睡的,讓兩個孩子的頭腦更加發蒙。他們只是機械地隨著王老師的舉動而行動。這二位那里是來幫忙的,分明就是來添亂的。不過好再二人識相,知道這是救死扶傷的神圣之地,沒有亂來也算是一大貢獻了。
“醫生,孩子的傷勢怎么樣?您看我們能做些什么后續的工作?”王老師焦急地問道。
“您是孩子的家長嗎?”女護士問道。
“啊,我是孩子的班主任!他是孩子的家長!”王老師指了指吳建國。
“大夫,我是孩子他爸,我家孩子能好不?”吳建國上前一步。
“孩子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生命體征暫時穩定,我們建議馬上轉院,用最好的儀器配備最優的專家,或許能保住性命。不過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救活的概率極低,即便活了,恐怕也是植物人,他傷得實在太重了,而且送醫又晚,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護士沒有任何語調的變化,許是他們早就見慣了生死。
吳建國只覺得天旋地轉,護士后面說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聽進去。他那飽經風霜的身體一頹,直接蹲了下去,那雙粗糙的大手直接埋進了凌亂的頭發里。
王老師能感受到吳建國的痛苦,想出言勸慰卻又無話可說,一時間也沉默不語立在那里。旁邊的兩個孩子一聽說是“植物人”,嘴都張成了“O”型,雙眼發直如中邪一般。
“你們家屬抓緊時間想辦法轉院吧!否則的話,孩子熬不過今天。”女護士又叮囑了一下。
“大夫,我現在能看看孩子嗎?”吳建國皸裂的嘴唇不住地顫抖,他實在不敢面對但又不得不面對。
“可以”,護士無奈的搖頭,引領著眾人走向重癥監護室。她比誰都清楚吳承鋼的處境,顱內大出血,腦神經破損,就算華佗再生也不可能救活了。而轉院的說法不過是安撫的話語。出于人性的良善,讓他們見上最后一面,算是最后的訣別吧。
重癥監護室外,隔著厚厚的有機玻璃,吳承鋼頭纏繃帶,面色慘敗,直直地躺在床上與死人無異。吳建國再顧不得許多,老淚縱橫。他用那雙渾濁的眼凝視著病榻上的兒子,他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隔空撫摸著兒子清癯的臉龐,他不知道兒子的命運會是怎樣,他是那樣的無助。
王老師也是雙眼潮紅,強忍著淚水:“老吳,我們還是轉院吧!我去辦轉院手續!”重重地拍了拍吳建國的肩膀,王老師去辦理轉院了。拐角處,王老師抹掉了滴落的眼淚。這個堅強的男人還沒有為誰流過淚,而今天他實在承受不住了。特別是在他出去尋找吳承鋼時,接到了吳承鋼出事的消息后,更讓他心里不是滋味。而現在,他只能盡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算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手段吧。
田子浩和小四眼早就哭成了淚人。看著病床上的吳承鋼,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昨天還是活蹦亂跳的同學,轉瞬間就人事不省。田子浩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嘲笑過吳承鋼,而小四眼則癡癡地望著吳承鋼,兩人往昔的交往情節如電影般一遍一遍地重復著,直到現在他還不能相信眼前的現實。鋼哥,……咱們別鬧了行不?……你快起來吧!……把你頭上的紗布摘下來吧,實在有損你的高大形象……只要你起來,你打我那一耳光我可以不再計較,如果你愿意,你想打幾下打幾下……對了,我們還要一起花錢,我兜里有很多錢,我還有很多存折,我自己真的花不完,鋼哥,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起來吧!
躺在病床上的吳承鋼自然不知道外面世界發生的一切,自然也不會知道還有一些人在為他牽腸掛肚甚至肝腸寸斷。在他那微弱的生命意識中,他只能依稀的記起一些殘缺的片段:鋼,來,到爸爸這里,騎脖梗……鋼,你爸爸種地不容易,你可得為你爸和我爭口氣,好好學……你們,看看你們干的好事,給我取的什么爛名字……桌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想聽不……呂筱雨,你就這么狠心拒絕我……發狂般的瘋跑……跳過學校的大墻……跑進了學校附近的建筑工地……錚亮的鑷子在自己的頭頂來回晃動。吳承鋼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暗,他好累好困,好想休息,不想再去想任何東西。
王老師邁著沉重的腳步,頹然地走著。他感覺自己的雙腿,仿佛灌了鉛水一般,舉步維艱。主刀醫師的話語還在他的耳際回蕩:“王老師,我勸你還是別浪費時間了,作為一名知識分子,我覺得你是能領會我剛才的意思的,這孩子,唉,你還是勸他的家長為孩子準備后事吧……”
“王老師,轉院的手續辦了嗎?真是麻煩你了!”吳建國見王老師回來,急忙的迎上前去。
“啊!”王老師魂不守舍根本就沒聽見吳建國的問題,只是下意識地回答。
“怎么了,王老師?不順利嗎?是不是手術費太貴,為了我家孩子,我就是砸鍋賣鐵、拆房子賣地,我也心甘情愿。”吳建國異常地激動,濃黑的眉毛不住地抖動著。
“老吳,不是錢的事……醫生說,承鋼,承鋼,他,救不活了!”說到最后的幾個字,王老師的聲音低的就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老師,您說吳承鋼他沒救了?”田子浩口無遮攔,說話也不經大腦思考,在這個節骨眼上,清楚地說出了這么敏感的字眼。
“真的嗎?真的嗎?王老師?”吳建國粗糙的大手緊緊地鉗住王老師的雙臂,使勁地搖晃著。他實在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現實,他真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老吳,老吳,你要冷靜!是真的!是真的!”王老師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流下了兩行熱淚。沒辦法,這種場合最悲痛者莫過于吳建國了,自己還不能恣情地悲傷,穩住吳建國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這邊兒王老師正千方百計地安慰著吳建國,另一邊的小四眼突然發作了。
“不,不可能,老師你肯定騙我們!”小四眼突然奔淚,徑直跑開了。他要去找醫生,要當面問個清楚。
“咣當”一聲,醫生辦公室的大門被粗魯的推開了。發了瘋的小四眼直接來到醫生的面前:“叔叔,我求你,救救吳承鋼!他才17歲!”
醫生錯愕了一會,馬上明白過來:“孩子,你知道了——他傷得太重了,傷在了頭部,那可是人的命門呀!以現在的技術手段恐怕真的沒辦法救治了,請相信醫者父母心。”
小四眼“哇”地一聲哭了:“我不信!我不信!你沒有父母心,你要真是他的父母,你肯定不會就這么輕易地放棄!別說是腦袋,就是心臟壞掉了都可以換!我要找最好的醫生給他換個腦袋!”小四眼眼淚狂飆,越說哭聲越大。
面對小四眼反駁的話語,醫生竟一時語塞。果然是童言無忌,小四眼無心插柳、歪打正著的一句話竟然使吳承鋼命運的天平發生了傾斜,給吳承鋼的生命帶來了轉機。
“孩子,別哭了!你說的對,我們不該輕易地放棄!也許……還有轉機!”醫生突然頓悟,想起了一個關鍵人物——“醫圣”劉嵐山。
京都市JB區。這里摩天大樓林立,商業街四通八達,是整個京都市最繁華最富庶的區域。能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不是商界精英,就是政府高官,都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董事長,少爺的電話!”女秘書如是報告。
“接進來吧!”一個厚重的聲音。
“爸爸,我有事求你!你一定得答應我!”
“嘔?今兒個是怎么了,我們家的小少爺竟然這么客氣了,還用到了‘求’字?”
“爸爸,我很嚴肅的跟你交涉,希望你能正經點!”
“混賬!你老爸哪里不正經了!”
“爸爸,你就不要咬文嚼字,十萬火急!你就答應我吧!”
“說吧!你又惹什么禍了?”
“不是,是我的同學,因為我和他開了個玩笑,所以,他現在躺在了醫院,如果不及時搶救就會死的!”
“你說什么?一個玩笑就要了同學的命?你給我說清楚點!別遮遮掩掩的!快點。”
“嗯!是這樣……事情就是這樣!”
“小寶,你也是好意!可是辦事的方法欠妥,這樣吧!這事我會負責的,你放心吧!”
“爸爸,我得提醒你,他是在我們學校旁邊的建筑工地出事的,那個工地不是你們公司的工程嗎?難道你不是老板嗎?難道你不應該負責任嗎?你要是不負責,我就去告你!”
“混賬,你個小王八羔子!哪有兒子要告老子的,還為了個外人!”
“好,我是小王八羔子!那我就是老王八羔子生的!”
“你!周小寶!你!”
“我怎么了?是你自己說的,跟我什么關系!爸爸,我得強調一下,他不是外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爸爸,我要救活他!”
“爸爸,我一定要救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