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二十八年六月初八,天臨帝蕭千鶴五十歲壽誕,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這一日,鳴了十二響禮炮,綻了無數朵煙花。
高高低低的宮燈將皇宮照得如同白日,椒房殿上歌舞升平,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天臨帝蕭千鶴高坐大殿中央,皇后姜氏陪侍在旁,兩旁從東往西一順溜擺了幾十桌酒席,領筵的是諸位皇子大臣,還有大秦國和南方蠻夷部落派出賀壽的使臣。
笙歌陣陣,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之后,大秦國和南方蠻夷的使臣獻上了賀禮。
大秦國的使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高眉深目,留著一撮小胡子,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他獻上的禮物是大秦國盛產的皮毛和香料,雖說價值不凡,但作為國禮似乎太輕率了些。
大殿上下群臣交頭接耳,盡管壓抑著聲音,卻還是讓大秦使臣聽了個清楚明白。他面色不變,心里卻不由叫苦,這兩年皇上年事已高,幾個皇子為爭位之事明爭暗斗,國內早就亂成一團糟,誰也沒這心思管這禮物之事。這些皮毛和香料,還是他出發之前禮部臨時湊齊的,連他自己都看著寒酸,更別說別人了。
蕭千鶴瞳眸微瞇,目中精光一閃,這種禮物也拿出來丟人現眼,大秦國已經亂成這樣了嗎?不過,這對天臨來說,可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蕭千鶴是個有雄心壯志的帝王,開疆擴土是他一直以來的心愿,只是西方大秦國兵強馬壯,人人驍勇善戰,輕易不能攻破;南方蠻夷雖說是一盤散沙,但地形復雜,毒蟲遍地,易守難攻。因此,在他在位的二十余年來,一直沒找到出兵的絕好時機。如今大秦國內亂,算不算是天賜良機?
“多謝貴國厚禮,請向貴國皇帝轉告朕誠摯的謝意!”
蕭千鶴彬彬有禮,盡管心中溝壑萬千,臉上卻不動聲色。
大秦國獻禮畢,南方蠻夷使臣也獻上了他們的賀禮,比起大秦國,他們的禮物就顯得厚重多了,也盡顯他們與天臨交好的心意。
斗大的牛黃,壯漢胳膊般粗大的犀角,象牙雕的如意,散發著濃郁香味的深山仙芝……各種珍稀之物,令人嘆為觀止。
即便是見過無數珍寶的天臨帝蕭千鶴,臉上也有了明顯的笑意。
“如此貴重的禮物,真是讓貴部酋長費心了。”
蠻夷使臣長得五大三粗,說起話來卻文質彬彬,“區區薄禮,不過略表心意,此次前來,我部酋長另備有一項重禮,請天臨皇帝笑納。”
這么重的禮物還只說是薄禮,不知道將要獻上來的是何等重禮?議論聲再一次響起。
蕭千鶴也被勾起一絲興味,哈哈大笑一聲,“好好好,那就呈上來看看。”
蠻夷使臣聞言,大力拍了拍手掌。
“二弟、三弟,你們猜猜看,等一會兒蠻夷獻上來的是什么稀罕物?”
蕭豐皺起了眉,看了一眼場上,“不過是些金銀珠寶,天上飛的,水里游的,林中跑的,還能是什么?”
蕭燁忍俊不禁,偷笑了一聲,“二弟,你這網也撒得太大了吧,說了當白說。三弟,你猜是什么?”
蕭然的神色一直都倦倦的,似乎滿目的紅裳麗影,美味珍饈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他無味地看了蕭燁一眼,就著手上的杯盞輕抿了一口,淡淡地道:“馬上就能看到,有什么好猜的?!?/p>
還真是無趣,蕭燁嘀咕一聲,把目光重新投入場上。
在一陣悠揚的樂曲聲中,一紅衣女子踩著節奏,載歌載舞,由大殿之下迤邐而來。
那女子面上籠著一層薄薄的輕紗,只看見一雙嫵媚的大眼,如煙熏般妖嬈迷離,身段婀娜多姿,柔軟之極,隨著樂曲聲扭出不可思議的弧度。那一身紅衣也是輕紗所制,比起臉上那一層厚不了多少,極度惹火的身材曲線若隱若現,在場不少定力不夠的大臣看得血脈噴張,目珠凸現。
蕭燁和蕭豐表面上也是癡迷的模樣,心中卻是不屑一顧,女人他們看多了,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在他們眼中,這女人還不如那斗大的牛黃來得稀罕。如果那些南蠻子想使美人計,那可就是打錯算盤了。
老三向來有風流之名,不知他見到美人會是什么模樣?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蕭然,卻見他只盯著手中酒杯,對那邊歌邊舞,已經來到身邊的妖嬈女子,半點興趣也無,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蕭然的表現與傳聞一點也不相符,蕭燁與蕭豐心里敲起了警鐘。
音樂停止時,紅衣美女已經到了殿上,除去臉上面紗,明眸皓齒,膚若凝脂,風情萬種。一雙嫵媚的大眼中充滿了仰慕之情,對著蕭千鶴盈盈下拜,“娑羅見過天臨皇帝陛下?!?/p>
娑羅?倒是個好聽的名字,模樣一流,身材絕佳,南蠻獻上美人,怕是想聯姻了。
蕭千鶴故作不解地向蠻夷使臣問道:“這明明是個大活人,怎么說是禮物,貴使這是何意?”
蠻夷使臣躬身行了一禮,“天臨皇帝容稟,我部酋長久慕天朝盛名,此次獻上娑羅公主,正是表達永世交好之意。”
送上的不是普通女子,還是一名公主,看來南蠻此次是下了大本錢。只是那女子看著水嫩嫩嬌滴滴的,與南蠻之人大不相同,什么公主,只怕是不知哪里找了個美人冒充公主的吧。
蕭千鶴也不說破,只笑道:“感謝貴酋長厚意,只是朕年事已高,娑羅公主卻是青春少艾,此事不太合適。”
美人在前卻還推辭,難道天臨皇帝真是老得不中用了?蠻夷使臣愣了愣,想起出使前酋長的囑咐,一定要促成聯姻之事,不由朗聲道:“娑羅公主是敝部落第一美人,莫非天臨皇帝看不上眼?”
說得頗有幾分義憤填膺,第一美人都送上了,若還推拒,那也就太不給面子了。
一聽此言,蕭千鶴的眼就瞇了一下,射下一道寒凌的光,一個小小的蠻夷部落,也敢在他面前叫囂?心中有了惱意,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聲。
蠻夷使臣止不住打了個冷戰,心里也有幾分懊悔,不該用那種口氣說話,天臨地大物博,又豈是他們部落能比的。但一想到酋長的囑托,他還是厚著臉皮開口道:“請天臨皇帝恕下臣魯莽,體諒我部與天朝交好的一片誠意?!?/p>
一邊說著,一邊對娑羅公主使了個眼色。
娑羅知意,撲到殿下長跪不起,也不說話,眼角隱含淚珠,卻不敢在這大喜的日子里落下來,一臉委屈地看著座上之人。
桃花帶雨,我見猶憐。
蕭千鶴的神色便放緩了些,向后靠到寬大的龍椅中,卻并不松口。
正在這氣氛有幾分尷尬之時,蕭燁突然自座位上站起,“父皇,兒臣有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講?”
蕭千鶴饒有興味地挑眉,“你有何主意,說來聽聽?!?/p>
蕭燁清清喉嚨,朗聲道:“南蠻部落既是一番盛情,我天朝怎么好拒絕,但父皇本著悲天憫人之心,所顧忌的也合情合理。所以兒臣就想,不如就在諸皇子皇孫中選一未婚配之人,將娑羅公主賜婚于他,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皇孫尚且年幼,皇子三人中只有蕭然未婚,他雖然沒有直接點蕭然的名字,卻是將他推向了風口浪尖。
蕭千鶴看著座下跪得委屈的娑羅,相貌是不必說了,不論真實出身為何,好歹也頂著個公主的名頭,配給然兒也過得去,當下有些意動,但他還是想問問蕭然的意見。
“老三,這事你怎么看?”
蕭然站起身,不慌不忙地道:“父皇正值壯年,這年事已高之說從何談起,我看這娑羅公主對父皇一片仰慕之情,父皇再要推拒,可真要傷了美人之心?!?/p>
輕描淡寫幾句,又將這公主送還給了蕭千鶴。
蠻夷使臣這下就納悶了,面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這蕭家父子怎么就把她當成麻煩一般推來讓去?難道是娑羅公主的美貌,還不足以吸引到他們嗎?
天朝上國,眼界果然比他們高出不少!這是他思之再三后得到的結論。
聽了蕭然這話,蕭千鶴知道他是不愿意了,他重重地瞪了他一眼,這么一個大美人他還看不上,不知要找個什么樣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再推辭下去也就太掃南蠻的面子了,罷了,反正后宮這么大,多個人也占不了多大的地,就收了吧。
“傳旨,封娑羅公主為香美人,入駐翠華宮?!?/p>
皇帝一言即出,蠻夷使臣總算松了一口氣,酋長的囑托終于達成。這當中最可憐的就是娑羅公主,嫁給一個半白老頭兒,還被推來讓去,顏面盡失。
聯姻之事告一段落,歌舞又起,美酒飄香,眾人皆沉醉其中。
唯獨蕭然,目光平靜得如不起半點漣漪的深潭,若不是他時而舉杯淺啜,還以為是一座不能動的玉雕。
蕭千鶴目光時不時地掃過來,眼中含有隱憂,老三他一直心不在焉,究竟所為何事?一時間,他感到無助而挫敗,他這才發覺,對這個兒子,他竟然是一點也不了解。
壽誕之后,皇帝又留諸皇子在京城多呆了幾日,承歡膝下,共聚天倫。朝堂上立儲之言又吵得沸沸揚揚,但蕭千鶴并沒有表態,似乎仍在考量當中,拿不定主意。
這一日,找著一個空閑時候,蕭燁、蕭豐及蕭然三兄弟相約,到京城有名的酒樓聚福樓小酌,把酒言歡,暢談天下。
有誰知道,一場看似平常的相聚,掀起了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