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殿下稍安勿躁,解藥的事急也急不來的。不瞞殿下說,配藥在下已基本備齊,卻獨獨差了一味,所以才遲遲不能煉制啊!”
“差了哪一味,宇文兄不妨說來聽聽,也許在下可以效力。”
聽了蕭然的話,宇文沛眉宇間籠罩的焦慮略微淡了些,臉上的神色卻更加凝重了幾分。
“殿下,還差的一味藥就是萬年神木脂。據(jù)在下所知,普天之下只有嵯峨山上才有萬年神木,可這嵯峨山并非我等山野草民能去的,所以這煉制解藥的事就耽擱下來了。”
嵯峨山為天臨國的圣山,平日都有重兵把守,閑人不得靠近,每年皇帝祭天都在嵯峨山舉行。山上的那棵萬年神木,據(jù)說關(guān)系著天臨國的國祚,神木興茂則國運昌隆,神木萎廢則國運衰敗。在天臨國,萬年神木是如神祗般的存在,漫天的解藥居然要用到神木脂,這個宇文沛所說是否屬實,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宇文沛,你究竟是什么人?”
蕭然目光一寒,伴隨著他一聲厲喝,銀光一閃,蕭落長劍出鞘,架在了宇文沛的脖子上。
蕭落出手如電,動作極其利落,但宇文沛若真想躲,也不見得躲不過。他卻不躲,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只是根稻草,眼里存了輕蔑和譏誚。
“在下復(fù)姓宇文,單名一個沛字,乃是幽蘭谷龔神醫(yī)的入室弟子,雪漫天的師兄,明王殿下,請問你聽清楚了么?”
宇文沛一字一字緩緩道來,仿佛他面對的是耄耋老者,稍說快一些便聽不清楚。但他臉上的神情又是高傲的,不屑一顧地瞟了眼蕭落握著劍的手,便又扭過頭瞥向一邊。扭頭的時候動作稍微有些大,頸項在劍鋒上蹭了一下,立馬迸出一串血珠。
“呀,出血了!”
等到血都滴到了地上,蕭然才驚了一聲,像是才發(fā)現(xiàn)一樣,對蕭落使個眼色,“怎么這樣不小心,還不快退下!”自己走了過去,端著宇文沛的脖子看了半天,“傷口還不淺,這可如何是好?”
在他察看傷口的時候,血又灑了不少。
宇文沛看著那張表現(xiàn)得焦急萬分的臉,若換了別人,定會認(rèn)為蕭然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急,可宇文沛本就是心思深沉之人,又豈是那么好騙的?不過,看到蕭然那精湛的表演,他似乎有些明白雪漫天為什么會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不勞殿下費心,這點小傷還難不到在下。”
宇文沛拂開蕭然的手,從袖中拿出一盒藥膏抹在傷處,很快就止住了血。
“果然是龔神醫(yī)的高徒,連止血的速度都比別人快了不少。”
宇文沛說他是漫天的師兄,這一點蕭然從未懷疑過,他不過借此放點他的血而已。他剛才一口一個畜生罵得痛快,不付出點代價怎么能行?
“原來殿下還懷疑在下是冒牌的?”
蕭然淡淡一笑,“原來是有些懷疑,畢竟萬年神木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小心謹(jǐn)慎。”
他承認(rèn)得倒也爽快,宇文沛氣得咬牙卻也拿他無法,只得悻悻地道:“殿下有此疑慮也屬正常,畢竟你我二人并無深交,我只是可憐師妹,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明明可以救她卻瞻前顧后,推三阻四。師妹,你明明生了一對大眼睛,卻為何有眼無珠?”
宇文沛話里的嘲諷之意,蕭然自然聽得出來,他沉了臉,橫了眉,目中射出森寒,“宇文沛,你最好說的都是實話,不然的話,本王會讓你后悔來到這世上。”
蕭然于江湖之上行走時,從來不以身份壓人,此刻對著宇文沛,卻自稱本王,可見萬年神木確實關(guān)系重大。
“殿下,你若不信也可以,師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愿意留下給她送終我也沒有意見。”
一個月,又是一個月,當(dāng)初蕭然中了醉生夢死,能支撐的時間只有一個月,現(xiàn)在雪漫天的時間,也只剩下了一個月,何其相似。
宇文沛的話,蕭然不敢盡信,卻也不敢不信,雖說萬年神木關(guān)系著天臨國的國祚,但那畢竟只是個傳說,漫天的命卻是實實在在擺在這里,由不得他耽擱猶豫。
“宇文沛,好好照顧她,一月之內(nèi),我定會拿著萬年神木脂再度拜訪。”
蕭然說完,領(lǐng)著蕭落決然而去,背影堅決孤毅,很快消失在宇文沛的視線之內(nèi)。宇文沛勾起唇,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主子,等等我!”
出了幽蘭谷,蕭然策馬在山路上狂奔,很快就將蕭落拋在身后,惹得他連聲大喊。
蕭然充耳不聞,身子低伏,抱著馬脖子,箭一樣的沖了出去。剛才在幽蘭谷中苦苦壓抑的情緒,隨著這飛一般的速度全都流泄出來,連呼吸的空氣都讓他覺得苦澀。
他自八歲之后,人生境遇大變,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步步為營。他一生執(zhí)著于兩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治好岳蓉身上的毒,減輕對師傅一家的虧欠,然而他沒有想到,老天殘忍地和他開了個玩笑,讓他所有的努力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治好一個師妹的代價就是用另一個師妹的命去換,如果這讓師傅師母知道了,他們是該哭還是該笑?還有漫天,為了他背負(fù)了所有的事,他卻一再地傷她,最后將她逼上了絕路,就算他取回了萬年神木脂,他又有何面目去面對她?
憤懣、悔恨、無奈……各種情緒糾結(jié)著蕭然,他只覺得心中像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路狂奔,直到快進益州城門,行人漸多時,才不得不勒馬緩了下來。
蕭落追了上來,身上已經(jīng)急出了一身臭汗,見蕭然安然無事才放了心,拿起水囊遞了過去。
“主子,喝點水潤潤喉嚨。”一早上山,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直到他們走,鐵錘的茶水也沒有送上來,咽喉里早已冒起了煙。
蕭然拔掉水囊的塞子,咕嘟咕嘟仰頭喝了起來,忽然覺得喉中一癢,沒忍得住,噴了蕭然一臉,又接連著咳了好幾聲。
“主子……”
蕭落用手胡亂抹了一把,一垂眸,突然愣住了,半晌才道:“你沒事吧?”
“沒事,喝急了嗆住了。”蕭然不以為意地的擦了擦嘴。
“真的沒事?”
蕭落舉起了手,手上全是血紅。原來,蕭然剛才噴的不止是水,還有血。
“難怪心里覺得舒服了不少,原來是吐出來了啊,吐得好,吐得好。”
蕭然呵呵笑著,笑容里帶著悲愴。
他和蕭落都不知道,就在他們離開幽蘭谷沒多久,宇文沛雙手在雪漫天身上輕拂幾下之后,她的羽睫輕輕地顫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