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人群里看著凌祈和靖雅旻拜完天地，雪顏沒有留下來吃喜酒，而是隨意端些點心和酒回了紫竹軒。紫竹軒可謂是狻猊閣中最偏的院落了，呆在院子里，那些隱隱約約傳來的樂曲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雪顏從屋中端了桌子和靠椅擺在院中，和煙嵐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兩邊，邊吃邊聊天。至于寧兒，與雪顏告了假，不知跑去哪兒玩了。

雪顏舉杯抿了口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仿佛享受般瞇起眼睛。然而煙嵐的心神卻放松不下來。剛剛與鄭公子的交鋒中，她僅僅感覺到雪顏與平日不大一樣，并沒有太多其他的感受，但從周圍人有些畏懼的反應來看，雪顏那一刻大約是很可怕的。這個丫頭，什么時候有了那么強的威懾力呢？是埋藏在性格深處的本性，還是因為凌祈的婚事而反常？說起來，顏顏知道凌右護法要娶靖小姐的那天也有些異樣，只是后來就與平時沒區別了。她還想或許是她想多了。今日看來……煙嵐垂眸看看擺在桌上的幾壺酒，沉吟著該不該把它們拿走。

“煙嵐姐，你放心吧，我沒事呢。”雪顏仍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并沒有轉向煙嵐，卻仿佛看到了煙嵐的小動作，“我承認啦，聽到凌祈要結婚了，心里是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我太自私，看著一個一心對自己好、保護自己的人要去保護別人、對別人好了，心里有些郁悶。這種心理，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自己不喜歡，但也不希望別人染指。連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是這樣的人呢。”雪顏自嘲地笑了笑，又舉杯抿了口酒。

煙嵐沒想到雪顏竟會這樣說，這個丫頭的心里，原來是這么想的么？“顏顏你怎會是這樣的人呢，別這么貶低自己。你若真喜歡了凌祈，心里難受就哭出來吧，這兒也沒外人。”煙嵐只以為雪顏有些懵懵懂懂，誤解了自己的感覺，禁不住勸說道。

雪顏搖頭，臉上的自嘲依然沒有隱去：“呵，煙嵐姐，我真的不難受。我心里很清楚，我說的也都是實話。不是在安慰你，更不是在貶低自己。”煙嵐從未見過這樣的雪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沉默地陪著雪顏坐著。眼見著雪顏連著喝了好幾杯酒，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煙嵐終究是忍不住站起去收雪顏手邊的酒壺。雪顏倒也未阻攔，任由煙嵐把酒壺收了去。

“真奇怪，今天怎么這么想喝酒？”抿干杯中酒，雪顏慢慢放下酒杯，臉色被酒氣熏上酡紅，眼中有了些醉意，顯得頗為迷離。雪顏心里納悶，她很清楚自己對凌祈是沒有那種感情的，為什么卻總是忍不住想喝酒呢？

雪顏不經意地將心里的疑惑說了出來，聽到煙嵐耳中卻成了另一種味道。煙嵐輕輕嘆口氣。丫頭真是，她又不是外人，為什么在她面前還要嘴硬呢？這般憋在心里，可如何是好？“顏顏你……”

“煙嵐姐，我真不難受。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喝酒。”雪顏苦笑這打斷煙嵐的勸慰，抬手拍拍自己的臉頰。

“煙嵐姑娘，前頭為你安排了座，煙嵐姑娘還是趕緊入席吧。”煙嵐仍想說什么，卻又被走進來的靖昀打斷。

煙嵐驚訝地看看靖昀。前頭正辦著喜宴，這靖閣主怎么跑這來了？“煙嵐姐，你去前頭坐吧，我沒事的。”煙嵐想要拒絕，雪顏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為什么要支開她？顏顏和靖閣主之間，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么？煙嵐突然有些懷疑，顏顏，究竟有沒有真的把她當做自己人呢？有些賭氣，煙嵐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向外走，

雪顏皺了皺眉，煙嵐姐似乎誤會了什么。算了，先不管這個，以后有的是時間解釋。“你怎么來了？”雪顏斜靠在座椅上，單手撐著頭，迷離的眼光看向靖昀。

靖昀沒回答，坐到原來煙嵐的座位上，轉眼看看桌上的酒壺，才又看向明顯有些醉意的雪顏：“你喝了多少酒？”

“呵呵，你放著前面的酒席不去應酬，跑到這來，該不會就為了問我這個吧？”雪顏笑。

“你……喜歡凌祈？”靖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這根本就不像他。

雪顏仍然單手撐著頭，許是覺得有些暈，閑著的另一只手舉起放在太陽穴上輕輕按著：“你們怎么都這樣問？我的樣子很像是為情所困，在借酒澆愁么？”

很像。靖昀想說，到了嘴邊卻成了另一個話題：“那個女子，今日又出來了么？”靖昀突然有些畏縮，他沒來由地很想知道雪顏對于凌祈，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卻又有些害怕知道。殺伐決斷，他素來不會猶豫，但與雪顏相處，他似乎變得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雪顏按揉太陽穴的手停了停，沉默一陣才開口：“嗯，在碰上那鄭公子的時候。呵，我本來還擔心她會對我不利呢，沒想到她也會維護我。嘻嘻，真好，白得了一個超級保鏢。”雪顏笑，很是慶幸的模樣。

“你在害怕。”雪顏的表情無懈可擊，靖昀卻就是有這種直覺。

“對，我是害怕！我難道不該害怕？”許是被戳到了痛處，雪顏借著酒勁一躍而起，站到靖昀面前，微彎下腰，雙手抓住靖昀胸前的衣襟，歇斯底里，“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冒出來，她的情緒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大。就像今天，我明明不想喝酒，卻忍不住去喝。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你知不知道這有多難受？我真怕有一天變得不是自己。真怕自己會變成局外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做著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卻無能為力。莫名其妙到了這個完全不了解的世界，我本來就一直有些害怕，現在又這樣！我好想原來的世界，好想家，好想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大約是酒氣上涌，雪顏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哥哥，你不是說會永遠保護顏顏的么？哥哥你幫幫顏顏，顏顏好害怕，顏顏想回家，可是顏顏找不到家了，哥哥來接顏顏回家啊。”雪顏松開靖昀的衣襟，雙手攬住靖昀的脖子，整個人窩進靖昀懷中，頭埋在靖昀的頸邊，淚水都灌進了靖昀的脖子里。

靖昀怎么也料不到他的一句話，竟惹來雪顏這么大的反應。垂眸看看靠在自己懷里如小女孩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雪顏，靖昀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抬起手抱住她。靖昀并不懂得說什么安慰的話，此時只能就這樣沉默地抱著雪顏，時不時輕拍雪顏的背以作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靖昀覺得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雪顏早已沒了聲響，大約是哭累了，所以睡著了，只是一雙手還是牢牢地摟著靖昀的脖子。靖昀抬手想要拉開雪顏，剛一動，雪顏原本舒展開的眉便皺了起來，好不容易安寧下來的臉上又顯出害怕和無助的神情來。靖昀頓了頓，終是嘆了口氣，重又抱住雪顏，靠在椅背上閉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