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未見到蒼夜,甚至連晚上也不曾回房來睡。雪顏的心情莫名低落,與煙嵐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煙嵐說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唱獨角戲,坐在身邊的人眼睛雖然看著她,可是眼神飄渺,連煙嵐停下了話頭都未發現,顯然心思不在此處。煙嵐微微嘆口氣,也不再多話,轉眼看起院中的風景。
今年的天氣很是奇怪,都已經早春時節了,仍是冷的很,院子里除了幾枝梅花傲立風中,再無其他的景致。煙嵐盯著那寥寥的幾點梅花,漸漸地,竟也出了神,眼前模模糊糊地氤氳出一片花團錦簇,鼻端也仿似聞到陣陣芬芳,遠遠地,有個人影緩緩向自己走來。煙嵐心里突然騰起一陣煩躁,幻像驀然消失。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煙嵐不自覺地偏了偏頭。雪顏已經拉回了心思,正定定地望著她,眼神里閃爍著她琢磨不透的微光。
“怎么了?”心里沒來由地煩躁如來時一般突兀的消散,煙嵐定了定神看向雪顏。
雪顏嘴唇翕動兩下,似是想說什么,最后卻還是咽了下去:“沒什么……煙嵐姐剛才在想什么?”
“也沒想什么。”煙嵐撇過眼,抬手將被風吹到臉上的發絲夾回耳后,“不過是在看梅花罷了。顏顏剛才又是在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啊?發呆而已。”雪顏垂下眼睫,口中清清淡淡。
“哦,是嘛……”煙嵐輕輕應了一聲,突然不知該說些什么。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陳默不語地相伴過,只是彼時不覺有什么,今日卻只覺得尷尬。煙嵐看著桌面思緒良久,終于受不住壓抑的氣氛,起身找了個理由離開。
煙嵐剛走,輕紅緊接著走了進來。輕紅仍是冷著一張臉,淡淡地瞥了眼從自己身邊經過的煙嵐,直直走到雪顏面前。“王爺請王妃去書房一趟。”輕紅微微彎了彎腰,口氣生硬,但沒了最初的敵意。
“嗯。”雪顏也不在意輕紅的態度,起身往向外走,步履比之平日快了些許,竟似有些迫不及待。
書房里只得蒼夜一人,輕紅攔下想要跟進去的淺碧,兩人在書房門口止了步。“有事?”門在背后慢慢關起,雪顏掃了四周一眼,看向蒼夜。蒼夜卻不理睬她,只顧看著手中用黃絹包著的奏章。雪顏皺眉,伸手抽走奏折:“叫我來什么事?”
“一人呆著無趣,叫你來陪陪我而已。”蒼夜并未抬頭,也沒計較雪顏冒失的行為,拿起另一份奏折繼續看,邊看邊淡淡吐出一句。
啊?雪顏有些張口結舌,愣了好一會兒見蒼夜似乎真的只是叫個人來陪陪,不由郁悶地想要去摸鼻子,手一抬起才想起還抓著從蒼夜那兒搶來的奏折。雪顏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蒼夜也不問她要,她便自己看了起來。原本不過是隨隨便便瞟兩眼,卻一眼看見了靖昀的名字。雪顏想了想,又翻回前面,從頭開始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
“什么想法?”雪顏剛剛看完,蒼夜有些邪異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嗯?什么想法?靖昀要造反的想法唄。雪顏心中所想,卻是不敢說出來的:“我又不懂這些,哪來的想法。”雪顏把奏折扔回蒼夜面前,復又從蒼夜左手邊的一堆奏折中拿出一份,隨意瞟著。
“落淵去哪了?最近都未看見。”蒼夜也不計較,轉了話題。你成天的不見人影,能看見他才怪了。雪顏翻白眼,突然想起那晚的事,經不住氣往上撞,冷冷地哼了聲表示聽到了,卻沒有回話。“這幾日不見,可有想我?”蒼夜起身湊到雪顏身邊,原本正經的臉突然恢復成平素的邪氣。
雪顏有點兒跟不上蒼夜跳躍性的思維了,愣了愣才抬手推開蒼夜越湊越近的腦袋,眼睛也不看向蒼夜,口中道:“誰要想你?你不出現,我逍遙自在的多好。”只是語音中底氣并不是很足,怎么聽都有些心虛的味道。
“呵呵……”蒼夜陰郁了幾天的心情突然轉好。那晚看見那樣的場景,第一個反應就是雪顏和落淵之間有什么,所以想也未想便轉身離去,冷靜下來才想起那時的氛圍,哪里有半分的旖旎。只是突然就賭氣,希望雪顏會主動來找自己。可他高估了自己在雪顏心中的地位,到最后還是自己耐不住思念,首先妥協。若換成靖昀,顏兒大約就不會這般淡定了吧。一個念頭從腦海深處竄出,蒼夜皺皺眉,剛剛轉好的心情便又陰郁起來。抬眼看看雪顏扭向一邊的臉,蒼夜突然伸手將她的臉掰向自己,霸道地尋上她的唇。
雪顏漂亮的杏眼驀然睜大,大約是被蒼夜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一時竟沒有反應,雪顏才眨了兩下眼,眼中驟然升起惱怒,奮力掙扎,卻沒想到輕輕松松便將蒼夜推了開來。
蒼夜一點也不在意雪顏怒氣騰騰的眼神,輕輕舔了舔唇,笑瞇瞇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雪顏那叫一個氣啊,抓起桌上的東西就往蒼夜身上砸,可惜都被蒼夜躲了過去。“愛妃,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蒼夜邊躲還邊對著雪顏調笑。
“無聊透頂。我要回去了!”雪顏扔完了手邊的東西,站起身就往外走。
“才來就要走?急著去給靖昀報信么?”才走出兩步,蒼夜的聲音涼涼地響在身后,隱隱地透出一絲怒氣。雪顏頓住,眼神變換不定。是為了報信么?或許吧。奏折上寫得清楚,靖昀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蒼夜的掌控之下,作為靖昀安排進來的棋子,她確實該報信的。可是剛剛那個瞬間,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那一層,只是單純地惱怒蒼夜吃她的豆腐。這究竟,是怎么了?
雪顏抬手按了按額角,想要說些解釋的話,可話到嘴邊卻成了傷人的言語:“是又怎么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乒乓”,物體落地的聲音,原本就已混亂的書房地面變得更加慘不忍睹。雪顏抿抿唇,忍著沒有回頭,再次抬步離開。
幾日的冷戰加上一次不愉快的見面,蒼夜愈加地不見人影,聽淺碧偶爾說的話似乎蒼夜有時都連著幾日不曾回府。雪顏的心情也愈見陰沉。也不知是出于怎樣的心思。那日從奏折上看到的信息,雪顏只是讓落淵告訴了靖昀一部分,瞞下了一些。雪顏的心中驀地騰起負罪感,只覺得自己既背叛了靖昀,又有些對不起蒼夜。
想了很久,就在雪顏終于理清了自己的心思,下定決心去找蒼夜說清楚的時候,宮中傳來了老皇帝駕崩的消息,真正的亂世降臨。
老皇帝身前留下遺詔傳位于太子,可是卻在宣讀時被證實遺詔上的璽印是假的。太子落馬,荀王仗著手握重兵妄圖壓制群臣,然而轉眼手下兵馬叛變,荀王被擒,漠王順利登上帝位。可這皇位還未坐熱,靖昀與其云侯又相繼起兵,新皇一時間焦頭爛額。
蒼夜成了皇帝,雪顏便也順理成章地被封了皇后。坐在廳中望著偌大的寢宮,雪顏只覺得寂寞。眼中所見的每個人都木然而恭敬,仿佛臉上只有那一種表情,周圍的一切都冰冷得可怕。
雪顏整日呆在寢宮里,壓抑著自己,刻意地不去關注戰局,然而那些消息卻總是似有意若無意地飄進她的耳朵。聽說其云侯和靖昀迎娶了其云侯的獨女安瀾郡主,兩家已兵合一處;聽說官軍雖驍勇卻不敵叛軍善戰,節節敗退;聽說蒼夜大怒,要御駕親征,群臣阻攔卻終究沒攔住……
出征前夜,蒼夜忍不住走進雪顏的寢宮,恰碰上雪顏站在廊上抬頭看著宮墻外的天空,眼中顯出向往。蒼夜的眼色暗了暗,揮退了宮女太監獨自走到雪顏身邊。雪顏見是他來也無甚反應,仍是仰頭看著天空。
“顏兒……”“我要跟你一起去。”蒼夜剛剛開口,雪顏便打斷了他,語調堅定。蒼夜皺眉,直覺地不想答應。“放心,我不會把你賣給靖昀的。”蒼夜久無回音,雪顏又加了一句。
“戰場危險,我無法時時顧及到你。”蒼夜嘆口氣,似是真心。
雪顏終于收回目光看了眼蒼夜,隨手在身邊的柱子上拍了一掌,火紅的廊柱上霎時出現一個清晰的掌印。“我可以保護自己。”雪顏不理會蒼夜驚訝地眼神,口中清清淡淡。
蒼夜看看那掌印,又轉眼看向雪顏,心中驚疑不定。雪顏懂武,他是知道的,暗衛和淺碧、輕紅都曾向他匯報過,只是他未親眼得見,再加上雪顏曾經的笨手笨腳,便覺得手下人說的未免言過其實,今日才算真正了解到雪顏的實力,只是先前為什么要藏拙呢?難道是靖昀的一步棋?若是,那現在露給他看不是擺明了在告訴要他小心提防?蒼夜猜不透,一時拿不定注意。雪顏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我只不過是知會你一聲,即便你不肯,憑我如今的身手和落淵的幫忙,這個皇宮也看不住我。”
“好吧,明日辰時來瑞宸殿。”與其讓雪顏離開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倒不如就帶在身邊。蒼夜知道雪顏并不是在說大話,衡量之下終究點了頭。
帝后共同出征,櫟淵史上絕無僅有,自是有反對的聲音,但那聲音卻在蒼夜的重壓和雪顏無情無緒的眼神下消弭于無形。雪顏騎著連夜選出的好馬,與蒼夜并轡出了京師。
當遠在千里之外的靖昀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的驚訝溢于言表。
“這蒼夜在想什么?戰場上危險至極,雪顏姑娘是個弱女子,打仗之時怎可帶著她?”凌祈不解地皺眉,心中沒有絲毫要再相見的欣喜,只有擔憂。
天嘯同樣皺著眉,抬眼看著情緒莫名的靖昀:“閣主,謹防有詐。”
“昀哥,我聽說三妹妹要來了。”正當三人商議之時,一個女子推門走了進來。女子長相清麗,眉目溫柔,眉間有著若有若無的堅毅,在一身戎裝的映襯下卻又顯出一股子英氣來。“這可怎么好?親眼看著夫君和親哥哥打仗,三妹妹夾在當中無能為力,心里不知該有多苦。”女子蹙著眉,臉上流露著仿似感同身受的苦悶。
靖昀依舊抿唇不語,天嘯亦是沉默,凌祈對女子似乎存著敵意,與天嘯一起向著女子行了個禮便一言不發地站在一邊。見此情形,女子大約是覺得有些憋屈,臉上的苦悶轉成了委屈:“怎么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沒有。”靖昀動了動,終于接了話,“連日苦戰,難得有日空閑,安瀾怎么不好好休息?至于雪顏的事,安瀾不必操心,我心中有數。”靖昀堵住安瀾的話頭,不愿與她多說。
“哦……”安瀾咬咬唇,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