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蒼夜和雪顏很快到了前線。到的時候是晚上，蒼夜吩咐了軍士們養精蓄銳就找來將領們商議戰局。雪顏對此不感興趣，獨自回到早就安排好的房間休息。

剛剛坐下沒多久便來了不速之客。雪顏看著面前戎裝的凌祈有一瞬的恍惚，明明只有幾個月，卻覺得已經分別了很久。“坐吧。”雪顏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又拿起桌上的茶壺倒出一杯水推到凌祈面前，“找我何事？”凌祈坐是坐下了，卻沒有去碰那茶水，只定定看著雪顏沒有什么情緒的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啊。凌祈抿抿唇，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怎么？靖昀派你來不會就是為了看看我吧？”雪顏自己端起水喝了一口，言語淡淡。

凌祈心中驀然騰起怒氣：“不是閣主派我來的……”

“哦，是嗎？”雪顏喝完杯中的茶水又拎起茶壺倒了一杯，這才抬眼看向凌祈，“那你來做什么？”說話間，那眉眼中是凌祈全然陌生的神色。凌祈怔住，升起的怒氣驟然消散，只余下茫然：是發生了什么嗎？不過才幾個月，一個人的性格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雪顏姑娘，你……怎么變成了這樣？”凌祈心中想著，口中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雪顏掀唇笑了笑，神色莫名地看著凌祈：“哦￣變成什么樣了？”

“變得我不認識了。”凌祈想了想才說出話來，卻得來雪顏一聲冷笑。

“你有認識過我么？我們才相識了多久。”雪顏冷冷地勾著嘴角，眼中殊無笑意。凌祈語塞，只覺得周圍的空氣異常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終于再也坐不住，匆匆忙忙地起身逃離。雪顏目送著凌祈倉皇離去的背影，眉目間的脆弱一閃而逝。凌祈已經有了靖雅旻，前陣子還聽落淵說雅旻已經有了身孕，凌祈的擔子已經很重了，她又怎么能再自私地把自己的不甘加諸在他身上。

天色漸亮，雪顏一直面向門口坐著，恍如雕塑。風中隱隱傳來叫陣的聲響，雪顏這才動了動身子。

場中大戰正酣，雪顏驀然從側方闖出，在兩方都未反應過來之時一劍將靖昀一方的將領擊落馬下。蒼夜怔了怔，摸不準雪顏的用意，想想終究不敢冒險，選擇了按兵不動。靖昀自然也是驚訝，但回神后卻立馬派出了天嘯和凌祈。天嘯和凌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蒼夜這方派出探陣的小將又怎么會是他們的對手。只是雪顏卻不知是真不敵還是故意，竟失手被擒。蒼夜驀然緊緊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顏兒啊顏兒，你竟是打的這個主意？在別人眼中雪顏被擒是正常，可蒼夜卻知雪顏沒有拿出實力，那種能輕易在廊柱上留下掌印的功力又怎么可能如此三拳兩腳便被擒住。

凌祈與天嘯擒住雪顏后毫不遲疑地領軍退回城內，同時城樓上高高掛起了免戰牌，蒼夜無法，只得鳴金收兵。回營后蒼夜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臉色陰沉，一眾將士都站在下首，低著頭不敢多話。皇后娘娘就在他們面前被敵方抓走了，這個時候再多話，那不是找死么。

另一邊的氛圍顯然要輕松許多，靖昀看著雪顏繞了一圈竟以這種方式又回到了自己身邊，眼中少有地泛起了些許欣喜。只是他還未與歸來的雪顏說上話，安瀾郡主便先一步握住了雪顏的手。“這就是三妹妹了么？這模樣，真真是與二妹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安瀾嘴角帶著暖人的笑，眼帶擔憂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雪顏，“只是這性子也確確是與二妹妹差太多，怎地就能自己闖到戰場上，多危險吶。”

安瀾一大串話說出來，雪顏卻只是不言不語地看著她，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雪顏才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中拉出自己的手。“這位就是大嫂了吧？是個美人兒，大哥真是好福氣。”雪顏說著，還微微笑了笑，轉眼看向靖昀，竟無絲毫的異樣。靖昀見此，眼中的欣喜隱去，只剩下一片幽暗，原本輕松的氛圍也驀然僵硬起來。凌祈昨夜已見識過雪顏的變化，此時到也臉色如常，只有天嘯臉上顯出了疑惑。

“呵呵，三妹妹真會說話。嫁給昀哥是我的福分才對。”安瀾好似沒有發現空氣中的異樣，捂著嘴流瀉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重又拉起雪顏的手不放。雪顏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再次chou出自己的手，還向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時有個兵士走了進來，說是其云侯招郡主去，安瀾終于也覺得尷尬，便借坡下驢，跟著離去。

安瀾一走，雪顏又在帳中掃了一圈，靖昀會意，揮退了包括凌祈和天嘯在內的所有人。“好了，只有我們倆了，不用再裝了。”靖昀的聲音首先響起。剛才情境，靖昀只道雪顏是因為有外人在。

雪顏聞言卻仍是顏色淡淡，挑眼看這靖昀：“小妹此來，不過是想問大哥討要一件東西。”

“我不是你大哥！”靖昀臉色一沉，話語沖口而出，說完才知失態，強行定神斂下情緒，神色莫測地看著面前陌生的雪顏，“你要什么？”

“棲霞。”雪顏言簡意賅，仿佛是不愿多話。

“你要那個做什么？”靖昀皺眉，摸不準雪顏的心思。

“祭奠故人。”以前都是雪顏說個沒完，靖昀惜字如金，如今倒似有要反過來的趨勢了。

靖昀沉吟，好一會兒才又開口：“祭奠什么故人？祭奠完了之后呢？”靖昀心里隱隱透出一個感覺，雪顏的心似乎已經遠離他了。果然，雪顏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緩緩吐出四個字，瞬間將他還存著僥幸的心打入了冰窟。雪顏說，出嫁從夫。

靖昀垂在身邊握拳的手指節慘白，目光沉沉地鎖著雪顏纖弱的身影：“你的意思，是你變心了？”靖昀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若不說，胸口真是難受得緊，可說了出來，卻又似在心上扯開了一道口子，潺潺地流出鮮血。

“變心？哪里算得上是變心。”雪顏冷冷勾著嘴角，毫不畏懼地迎視著靖昀的目光，“你我不過勉強算得上共同患難過，然后有了個共同的秘密，人在那樣的情境下總會產生一些錯覺的。”頓了頓，雪顏才又接著開口，卻已轉回了最初的話題：“棲霞呢？”

“我不會給你。”靖昀斷然地拒絕，仿佛不把‘棲霞’拿出來，雪顏就不會離開自己。雪顏也不再追問，返身出了營帳，她表面的身份好歹是狻猊閣的三小姐、蒼夜的皇后，想來靖昀一方的人也不會拿她怎么樣，此來至多是個軟禁，以她如今的身手，要離開也并不難。其實雪顏知道‘棲霞’仍在狻猊閣的密室里，早已讓落淵去了，她做出如今的姿態，也不過是迷惑靖昀，好讓他暫時不會把‘棲霞’挪地方。算算時間，落淵也該要得手了。

果不其然，雪顏才在靖昀營中呆了不久，落淵便傳來了消息。雪顏將手中的字條放在火上燃盡，抬眼看了看窗外陰沉的天空，閉起眼感覺了下住所周圍細微而綿長的呼吸聲。雪顏的身手，大約只有蒼夜和落淵心里有數，在別人眼中雪顏仍是個弱女子，因而靖昀雖派了人看管她，卻到底有些松懈。

雪顏起身出門，不理會自動跟上來的兩個士兵，直直地走向營地邊緣。“這么晚了，雪顏姑娘要去哪里？”凌祈正在和副將說話，看見雪顏走來，不自覺地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雪顏不答，回頭看看跟著自己的人，然后又轉眼看向凌祈，嘴角勾起些許譏諷。雪顏的意思很明顯：有人跟著，她能走去哪里？凌祈不自在地轉了轉頭，避開雪顏的目光，卻仍然擋在雪顏面前：“已經很晚了，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吧。”

“哼！”雪顏冷哼一聲，作勢轉身離開，卻驟起發難，拔出凌祈身側的佩劍架到凌祈的頸項上，動作一氣呵成，迅速地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制住了凌祈。“對不起了，我必須要走。”雪顏閃身到凌祈身后，靠得凌祈很近，近得凌祈都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的幽香，近得她說話的時呼出的氣都噴在凌祈耳后。

“我說過，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只要你說，我必會幫你。你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凌祈壓低了音量，說的這些話只有雪顏聽得見。雪顏平靜的眼里興起一絲波瀾，很快便又恢復如初。

“少廢話，我說了我必須要走！”雪顏有些不耐煩地推推原地不動地凌祈，提高音量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靖昀得到消息趕來，只看見凌祈在與雪顏說話，卻聽不見說些什么。原以為是凌祈與雪顏串通好了的，可看此情境卻又不像。

雪顏看也未看趕來的靖昀一眼，只是警惕地看著四周圍上來的士兵。靖昀抿著唇，雙眼死死盯著雪顏，眼神變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靖昀不發令，士兵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站在原地既不攻擊也不避讓。圍過來的士兵漸漸多起來，拖得越久對雪顏越不利。雪顏皺皺眉，手中的劍狠狠地壓在凌祈脖子上，血絲順著鋒利的邊緣蜿蜒到劍上。靖昀眼光閃爍，顯然是沒想到雪顏竟會真的傷害凌祈，權衡良久，只得揮揮手示意放人。

雪顏押著凌祈離開營地不遠便倒轉劍柄將凌祈擊昏，然后把凌祈拖到一個顯眼的地方放著。可是看著凌祈毫無知覺的模樣，雪顏就是覺得不放心，想來想去，終究還是找了一個看起來還算淳樸的老人家，托她照顧下凌祈，這才離開。

雪顏一離開營地，靖昀就立刻下令全城搜捕，城門前也戒嚴了。然而晃眼五日，雪顏根本不見蹤影。靖昀懷疑雪顏已經回到了蒼夜那處，收起掛了多日的免戰牌，出兵像蒼夜叫陣。消停數日后，雙方終于再次開戰。

雪顏出逃，蒼夜也聽到了風聲，靖昀公然向他要人，他一面拒絕，派出兵馬應戰，一面派人悄悄地查找雪顏的下落。雪顏既然會用挾持凌祈的方法出逃，就說明雪顏當日是懷著某種目的的。原來并不是因為舊情。蒼夜想著，心便活了過來，現在他一定要比靖昀先找到雪顏。認識雪顏，他晚了一步；這次，他絕不能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