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最終，在她的強烈推送下，我勉強接過了她的蘋果。

“您大兒子是不是自小就被人販子給拐賣走的？這樣反正我們都沒啥事，你最好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詳細說說，我看看能不能錄音下來整理成一個文稿。”

我抽出一張我母親病床邊的濕巾紙，擦了擦蘋果，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啃了一口，用一種新聞采訪的姿態跟韓志珍繼續聊下去。這種感覺是突然復蘇的，我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專業化地與人聊天了。自己真的已經退出職場太久了。我不禁內心一陣酸楚與悲涼。

“這事呢，說來有些話長。該怎么講呢，首先，我大兒子不是被拐賣的。他走失是別的原因。”

韓志珍顯然也進入一種被采訪者那種不自然的狀態。她繃直了身體坐在床沿，兩只干瘦的胳臂撐著床沿，微微在顫抖。她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整理頭緒。

“那么，他是自己離家出走嘍？”

“是，也不是，有原由的。”韓志珍搖了搖頭，顯得頗為勉強，似乎沒法準確描述出她大兒子出走的原因。有話說不出，她臉色自然會顯得焦急。

“嗯嗯，你不急。你可以先介紹介紹你家的情況，你的情況，你大兒子的情況。這樣，我們也別太刻意了，還是像拉家常，隨便聊天一樣。想到哪里說到哪，隨意，自然，從事情的源頭說起。”為了讓她放松下來，我自己把緊繃的身體松弛下來，斜著靠在床欄邊，故意大口啃著蘋果，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興許是我的引導起了作用，那位來自天平鎮韓莊村的老農婦韓志珍開始慢慢跟我講述事情原委了：

“我想來想去，還是按劉記者的指示，從我們家說起吧。我是韓莊人，出生在韓莊，長大在韓莊，在我大兒子出走前，一輩子基本沒離開過韓莊。”

我連連點頭，說：“這么說起來，你大兒子還是離家出走的嘛！”

韓志珍嘆了口氣，說：“唉，都是有原由的。他是天生膽小，怕事太多了，把自己嚇跑了的。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家的死鬼。他走得太早，太稀里糊涂的，把兩個孩子丟給我了，誰能想這擔子是忒地重。”

我聽了一愣，慢慢才捋清楚頭緒，誰是“死鬼”？她應該是在說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已經去世了，甚至是很早就去世了。我就問她：“您，剛才是在說您的丈夫嗎，他是什么一個情況呢。你說你一直沒走出過韓莊，難道您丈夫也是韓莊人？”

韓志珍點點頭，說：“我丈夫是外莊人，入贅的上門女婿。他是個可憐人，一個孤兒，沒父沒母，一輩子倔強，最后死得也不明不白，還連累了兒子。”

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信息量很大。我一時間不好理解，繼續引導她分層次、有邏輯地講好前因后果。我說：“那么，你先生是怎么入贅的，他又是怎么，怎么不幸地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