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韓云偉出事當晚,沒有人見著。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人才被發現。摩托車摔在村口,人應該撞在路邊一根斜拉著的水泥電線桿上,腦漿都撞出來了。我也是聽說,可沒勇氣跑去看一眼。
1994年6月13號,韓云峰出事已經第四天了,村長韓志權從縣醫院領回尸身和死亡證明,要給自己老二韓云偉辦喪事。韓家上下沒有人答應,都說有人謀殺了韓云偉。他們在村里放話,發誓一定要查出真兇,喪事緩辦。
縣里的公安刑警就來了。他們很快得出結論,出事地點附近拉網排查過,沒有見到第二人的痕跡,完全是一次交通事故造成死亡。韓云偉身體里有酒精,雖然量不大,可以證明他是喝酒開摩托,屬于酒后駕駛。當天跟他聚會的高中同學也說,韓云偉是喝了一瓶啤酒后騎摩托車返回家里的,他自認為沒啥事,不影響開車。可沒想到,村口雨后路滑,讓他送了小命。
村長韓志權本人也認可公安同志的調查結論,他是一個講理的人。韓志權家老大帶頭表示懷疑,他說弟弟死的時候沒閉眼,這事不能草草了結。他還說弟弟死之前,與人發生過口角,需要把嫌疑犯排查清楚再下定論。
他們口口聲聲說這個“嫌疑犯”,好似都指向我家的老大韓云峰。
當時,我卻并不知道這些事,都是后來才慢慢知曉的。我只是覺得我老大那幾天心事重重的,以為他是為自己同學死了而難過。他跟閑聊我說,完全沒想到一樁交通意外死了人,公安警察還要進村里當一樁謀殺案來調查。
我就跟我老大韓云峰說:“云偉這孩子小時候,在咱村里是有點橫。當村長家的人,不狠點鎮不住全村人。現在,他也念大學明理了,也沒聽說跟誰鬧大矛盾。村里頭都是一些貓狗小事,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仇大恨,會要他的命吧。”
韓云峰就問我:“如果公安非要查出一個名堂來呢?”
我說:“有名堂,就有名堂,沒名堂就沒名堂,怎么非要查。你爹淹死之后,我是傷心得要死。公安同志來了,拿了你爹的解放鞋,在魚塘周圍轉了幾圈比對,把他從哪一處滑入魚塘的腳印比劃的一清二楚,沒有人害他就沒有人害他。”
韓云峰忍不住說:“警察也不是神通。我爹是41碼的腳。41碼的鞋解放鞋很普通。他左腳淺右腳深,足跡特征非常明顯。他們卻忽略掉了一對左右腳一樣深的腳印。”
我聽不懂,問他:“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韓云峰說:“沒什么,我是說有人急著買我們家魚塘,可能沒按什么好心。”
“你啊,還是疑神疑鬼的。人死如燈滅,滅了就滅了,別盯著黑燈瞎火愣看,只能看出鬼。”
韓云峰嘴一哆嗦,顯然有話要講,可最終他還是什么都沒說。他出走前問我最后一個話頭是:“他們看誰像犯罪,誰就是犯罪嗎?”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韓云偉真是車禍橫死,警察就算來把村子挨個問遍了,他也是橫死。”我是真不會說話,不知道他有心理負擔,想來是我說“警察來把村子挨個問遍了”刺激到了他,讓他下決心離開了。
韓云峰就不言語了。他這個孩子一貫很悶,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異常。如果有,就是那天晚上,他沒有輔導他弟弟趙云強,獨自一個人悶在廚房間里。我們家的房子是80年代翻建的瓦房,一進三間,左右廂房。在主屋邊上,我們蓋了一間一進兩間的小廚房。一邊是灶房,一邊是雜物房。那雜物房,我爹在世時,我爹住,我爹走了,就給老大住。韓云峰自己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他不忙農活時,只喜歡把自己關在那廚房廂房里看書,他的煤油燈罩子總擦得锃亮,經常看到夜里十一二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