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韓云偉頭七的那一天，我到縣里送二兒子趙云強中考。鎮上初中統一安排的中巴車，每人交三十，包括住宿，專送學生。我帶著小板凳，厚著臉皮跟班主任朱紅兵老師說搭車一下。朱老師稍微猶豫最終答應了。趙云強很生我氣，一路上離我遠遠的，不跟我說一句話。

中考安排在縣里的附小。孩子們住旅館，我舍不得，趙云強也不讓我在旅館里過夜。我就在一個公廁洗漱，躺在公交站座椅上瞇了一宿，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包。

第二天，趙云強進考場前問我：“媽，哥來了沒？”

“來過了。說有急事又走了。他囑咐你好好考，以后一切都靠你自己了。”我這么跟他扯瞎話。

“哦，曉得。”趙云強沒多說什么，整了整自己打了綠補丁的黃挎包，頭也不回轉身進考場了。

陪考的家長很多，大多都是縣城里孩子的家長。多是騎自行車來的，也有開摩托的，還有一兩個開小汽車的。他們把考場團團圍住。我手里拎著小板凳，在人堆中到處看，希望能見著我家老大韓云峰。如果他還在這縣里，他弟弟中考，多半會露個臉。

我沿著縣附小轉了一圈，經過一個巷口時見到一個瘦高影子很像是韓云峰，連忙丟下手里板凳去追。追上去一看，只是不認識的高中生，吃著老冰棍，拿眼瞪我。我著急忙慌的，把自己帶來的小板凳也給弄丟了。

中考三天，我都在縣城里找地方湊合過夜，打瞌睡做夢都見警車呼呼來拷走了韓云峰，或者是韓志權家老大韓云鵬提著刀子追著韓云峰砍。那三天，我完全沒在意老二趙云強考得怎樣，腦子里全是老大。可是，到了考試結束，都沒見韓云峰的影子。

中考結束，趙云強不讓我再跟著學校的包車回去了。盡管朱紅兵老師一再請我同回，我也沒坐他們的車。小板凳沒了，我不至于占學生們一個座。況且，我還要別的事要辦，我乘著縣里到天平鎮的公交車。在汽車站，我向每一個司機打聽，有沒有一個穿黑色圓領套頭衫、背木工帆布包的十八歲小孩打縣里出去。所有人都搖頭，他們有說沒印象，有說走的人太多了記不得。我沒帶韓云峰的照片，也才想起來，他的筆記本里也夾著他辦的身份證。它也不見了。他是真的走了，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乘車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一路走一路哭，兩條眼淚一直掛在我臉上。

回到天平鎮，我到鎮上初中找趙云強，在校門口遇到班主任朱紅兵老師。朱紅兵老師詢問我說：“你家趙云強這半個學期成績提得特別明顯，預計中考分數不會太差。你是考慮讓他讀高中還是中專？”

“讀中專，他哥哥給他定的方向。”

“哦，嗯挺好，我也這么想的。對，聽說了，你家老大韓云峰今年沒參加高考，專門在家輔導弟弟。”朱紅兵老師豎起大拇指說，“這個做哥哥，可以。他是我當年最喜歡的學生，今年讓他一定要參加高考了，志愿填保守一些，服從調劑。無論考到那所大學都要去，不要犯傻。農村孩子有念書就夠了，機會要珍惜。”

朱老師那會還年輕，師范畢業分配下來，剛工作沒幾年，也沒成家，不太注意形象，穿著皺皺巴巴的舊襯衫，左眼鏡片還裂了條小縫，還用白膠布裹著眼鏡腳。他是真喜歡我家老大韓云峰，因為是他工作第一年帶的學生，到今天，他還在說：“這小孩子學習一點不用人操心，將來必成大器。”

我就答應朱紅兵老師一定要找到韓云峰，轉達朱老師的意見。